我慢慢摇头。
她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想给自己寻个公道吗?!他们都欠你的!”
我忽的笑了出来,说:“可夫妻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言,又如何说得上谁欠谁的。”
“对我来说,只要能看见他们高高兴兴地在我身边吵架,就已经足够了。”
温泉寂静无声,所有亡灵都在注视我,而我从水里哗的站起,远目向岸边望去。
岸边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究竟是刀山还是火海,此刻也无法给出结论。
而我听见有人在黑暗里唤我。
相公,相公。在唤我回到炼狱里。
看来只要是我所立足之地,那就能被冠以炼狱之名。人生原本就是一场修行。
身后,女尸道:“希望你不会后悔吧。”
“后悔放弃如此温暖的死亡,选择再次踏入那个生者互相猜忌,争斗不休的世界。”
“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睁开眼睛。
恢复视力的第一时间,对上袁无功拿着锤子准备给我开颅的手。
我:“……”
袁无功:“……”
他向来很注重形象,尤其是在我面前,不收拾得花枝招展好像随时能去相亲是不肯罢休的,而现在那张脸却难得现了点憔悴之色,下巴甚至冒出了几根胡茬儿,漂亮的丹凤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扎在脑后。
我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疼惜,视线就再一次落在他手里的小锤子上。
袁无功惊叫一声。
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该解释自己绝非趁机打算把我当解剖素材,结果袁无功双手用力捂着脸,他哀哀道:“我还没刮胡子!”
我艰难地:“……没事,还是很漂亮。”
他食指中指分开,从指缝里偷偷窥我,过了片刻,袁无功忽然放下手,情绪转换之快堪称变脸,方才还是哭天抢地下一刻就是漠然至极,只见他脸色一片淡然地来摸我的脖子。
“啊。”他语气也没什么波澜,“正常了。”
又反手摸自己的脖子:“我也没做梦。”
他镇定自若鼓掌了:“不愧是相公,不愧是相公娶的二夫人,我们都很厉害!”
我勉强撑着上身坐起,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问如果我刚才不醒来,他要对我做什么,结果袁无功对我的体贴视若无睹,很兴奋地捧着锤子来献宝:“相公,看这个!”
“……看见了。”
“我想着既然方法试遍都不能让你醒来,那不如来点新手段。”他珍惜地抚摸着锤子,很遗憾地道,“本来打算拿这玩意儿加两根钉子,撬开相公的脑袋瞧瞧,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扶着险些不保的额头,沉默了很久,决定换个话题:“这是哪里,过了多久了。”
“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如果相公指的是距离你杀人不成反被捶过了几天,那过了五天啦。”
“小秋还没死,他师父也还活着。”
袁无功扶着我的后背,又在我身后塞了个软枕,躺着还好,一着急要下床便头晕眼花,他大概早知道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抬手力道适中地为我按摩着太阳穴,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揉上来却也绵软,袁无功低柔地道:“相公应该多休息,少思少虑。”
我一看东西脑袋就针扎似的疼,更是恶心得不行,只好闭上眼不说话了。
许久,我缓过来了些,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放在一边,袁无功真跟小媳妇似的乖乖顺从着我的动作,我睁眼看着他,距离近了,才发现他除了眼中有多日未安眠的血丝,眼底也是一片青黑,那有着倾诉不完绵绵爱语的双唇也干枯至极,没有色彩。袁无功像知道自己此刻不若平日好看,垂下眼抿了抿嘴唇,要往后退去。
我的掌心放在他的后脑勺,他一退就撞到我手里,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眼睛滴溜溜转着,我刚要开口,袁无功就抢先道:“不准现在和我算账!”
“我才救了相公,花了很大力气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为了这个,你也不能现在找我麻烦!”
我说:“我也没说要和你算什么账啊。”
“相公不说我也知道。”他嘀咕,“无非就是怪我不该告诉小秋实情,让他又跑回了京城……”
我指尖在他后颈上责备性质敲了一下,他轻轻颤了颤,似羞似怒,说得更快:“还有就是相思蛊……我不管!又不是我逼着相公吃药,若非相公自己不珍惜身体,也不至于这么轻易着我的道!”
我悟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你给我的那药,其实根本不是吊命的,是解蛊的?”
“……”袁无功深深低下头,拿发旋对着我。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无端透着倦怠:“是啊,怎么,你上当受骗的次数也不少,多我一个又如何。”
“除了你,也没几个人会骗我。”
袁无功淡淡道:“你看,果然还是要算账。”
“是该算账,可该算的账也有先后。”
我叹息一声,有气也不想再对着他发,不再多话,把累过头不想演了的二夫人抬手包进被子里,和他一起躺在柔软的枕头上。
袁无功倒是不反抗,嘴里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没听见吗,过了五天了哦。”
“既然已经过了五天,那再耽误半天也没所谓了。”我顺手将他搂过来拍拍,怕不强行抱着,水做的猫就要开溜,“磨刀不误砍柴工,陪我再休息会儿吧。”
“……”
“阿药。”
“在听呢。”
“你是真的很吵。”
“?!?!!”
我感受着身体里真实的钝痛,重新合眼,打了个哈欠:“你吵得我都没法继续泡温泉了。”
作者有话说:
我倦了,老一辈人的想法真的很固执……
第166章
袁无功说这里是他如今的住处,方才醒来没来得及细看,越过枕边人那如山峦优雅起伏的肩颈,以及铺满颀长身躯的,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微光的发丝,我看清了那挂在不远柱沿边的一盏琉璃灯,蒙了美人图,烛火在里面隐约跃动时,玉臂鲜活,蔻丹艳丽,美人的笑容也变得暧昧起来。
漆红的香炉徐徐升腾着白雾,半扇烟罗暖帐虚虚勾着,更外面的摆放就瞧不见了,此刻大约夜已深,除了那盏琉璃灯外,再也没有其他光源,我一寸寸收回目光,垂下眼,看见那倦怠至极的青年合衣枕在我颈窝里,挨着那对深深凹陷下去的锁骨,吐息匀长而温热。
我稍微调整姿势,指尖掌心捧起他的头颅,好使烛光温雅覆上他的侧面,我凝视他,凝视那冷白的皮肤,凝视鸦羽似的眼睫,发丝凌乱掩面,他往日总是轻佻翘起的唇此刻显得格外瘦薄,正紧紧抿着,大约正因睡了才毫无顾忌,连同拢起的眉宇一起在梦里含怨带愁,晕黄的光也无法给这张脸增添更多闺房里的甜润气息。
袁无功确实长得好,即便不修边幅多日,那张脸依然有着动人心魄的力量,适合在金碧辉煌的高楼上饮风枕月,也适合在桃李深处的温柔乡里一醉方休。
他醒时心眼太多,可恨可恶,而就这样安安静静在我怀里睡了,脸颊肉稍稍堆起,又实在可怜可爱。
指腹有一下每一下抚着他缺乏温度的皮肤,轻而缓,那触感像是抚摸一件珍藏在博物馆里有千年历史的瓷瓶,瓷片脆薄,实在是怕一个不留神,它便融化在我的体温下。我看了他很久,那光滑冰冷的鬓发顺着我的动作缠到指节上,我不留神撩开了几缕,先是注意到袁无功白玉似的耳垂,滴着水珠样的光影,随后看到了其他的事物。
一道隐藏在厚重垂发下的疤痕贴着他额角生长,绯红的色泽经年润泽,犹如那是一株在冬日开放的梅花。
“……”
我试着碰了碰,他毫无所觉。
现在想来,我一心扑在姬宣和谢澄身上,为了他们脚不沾地忙得团团转,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去关心了解袁无功,他最近过得好吗,他又有什么安排打算,虽说开春了可京城前几日还在下雪,他着凉了吗,医者不自医,他能照顾好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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