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雪笑道:“久疏问候,那么——一路走好。”
如同从枝头充满爱怜地捧起一朵含苞的鲜花,谢从雪摘下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他拎在手里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姿态无比高傲地将其扔在了姬宣脚边。
在那弥漫两军的死寂中,一阵风从我眼前疾速掠过,等反应过来时,谢澄已如一只轻盈的飞鸟,追向了谢从雪所在之处。我浑身上下都是僵直,仍沉浸在谢从雪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中,只是恍惚中我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前往漩涡中心的青年。
我凭着本能喊出一句:“小秋!”
谢澄猛然站定!
半晌,他侧过身,可当谢澄抬起眼望向我时,我竟是踉跄退了半步,我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仿佛是在一夕间彻头彻尾成了另一个人,那样的淡漠,又那样坚定,绝世高手风姿当如是,让我反而怀疑起记忆里那个说不到三句,就要气急败坏乱嚷嚷的小秋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人物了。
我退了半步,而谢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听见谢澄说道:“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在意我,我不会让师父杀人,但我也不会让他死在任何人手下。”
我一句颤抖的“可是”尚未道出口,秦王突如其来的死亡造成的混乱终于在此刻扩散开,愤怒的叫嚣声充斥着这方野蛮的天地,谢澄便又回过身,专注地看向战场。
背影,背影,这一年来,我总是追赶着一个又一个的背影。
说着满口的好听话,原来时至今日,还在迷茫中裹足不前的,只有我自己。
“好。”我说,“我们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这才很短暂地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有些类似于腼腆,又仿佛是不知所措的意思,谢澄不再多言,追着谢从雪离开了。
第189章 小段子
闻人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能把他脸上的表情和他心底真正的情绪,联系到一起的。
而当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坐下廊檐下盯着某一处发呆时,那落了单的身影,总是会让谢澄他们油然生出一种身处严冬的寒凉错觉,仿佛这一瞬间离那人离得太远,他们无论如何也介入不了对方的世界,大声呼唤也好,竭力挽留也罢,他们都不能把闻人钟从那永恒的孤寂中拉出来。
“闻人钟!”
如同是过了足有一百年那样漫长的时光,少年才迟钝地转过头,他双手撑在身后,午后的阳光落在膝头,在廊边懒洋洋休憩着,这无疑是个十分放松的姿态。
而闻人钟也确实在望见他们的第一瞬间就弯起唇角,心无芥蒂绽开了笑容:“要我分你们点太阳吗?”
说着,他往旁边让了让,闻人钟轻拍自己身侧的地板,又笑着看向他们,似是完全忘了上午才被这三人以山贼出身为由,花样百出地戏弄了一番。
没见过像他这样脾气好的人,他既不是畏惧姬宣权势,也非慑于袁无功毒术,谢澄的武力更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只是单纯脾气好,很少发火罢了。
很少发火,就意味着他没有火气吗?
“怎么,我脸上有花?这么盯着我看。”
少年闭着眼,嘴边依然带着笑,这时他身上就完全没有方才的疏离感,闻人钟揶揄道,“有事就说事,我也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
谢澄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挣扎许久也只是把脑袋埋下去,而姬宣迟疑着,刚要开口询问,便被身边的袁无功自然而然笑着抢了先:“我也不是相公肚子里的蛔虫,相公方才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啊,这个。”
风拂过指尖与发梢,春日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沉沉醒不来,袁无功笑容笃定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已经预备好在听见任何惊世骇俗的回答后,都不会表露出丝毫动摇。
只听对方懒洋洋回道:“我在想,晒太阳可真舒服啊。”
这当然是一个谎言。
一个以真心包裹而成的……谎言。
迟来的几人便也都坐在屋檐下,一起享受着日照与难得的余暇,鸟鸣啾啾,无人再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然后,便也一个接着一个起身,任由夕阳拉长了影子,三人静静地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石老无意间从闻人钟身后路过,见他独自靠着柱子昏昏欲睡,便思索着是不是要去给他拿床毯子来比较好,而闻人钟揉了揉眼睛,没醒过神一般。
他笑着回答了老人的问题。
闻人钟道:“没做什么,我一个人……在晒太阳。”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很久前写的了,所以叙述风格跟现在的有区别。
明天俺要休息!休息!自由万岁!耶!
(但自由的灵魂能向真情实感的评论低头)
第190章
以秦王之死作为开端,谢从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肆意地将战场劈出仅供他一人通行的道路,即便是折了右手,也不影响他无人能挡,所向披靡。
面对这战场上这令人咂舌的局面,我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需再担心姬宣和谢澄的性命安危。
至少在此刻,谢从雪不会对这二人出手。
既然亲眼确认了这一点,那我接下来该做的事就很清晰了。
谢从雪折了一臂依然有如此威力,为了能真正应对他,我不得不在无双外,再寻求一件能扭转乾坤的武器。
我原本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拿这损阴德的一招来对付谢从雪,眼下却也是无可奈何了,我不再迟疑,转身返回皇宫。
尽管目前的战火并没有蔓延进城内,然而百姓的恐慌还是一目了然,除开我之前路过的几条有金吾卫强行镇压的街道外,其余地方皆是混乱至极。
不知为何,本该维持秩序的十二卫都不见了踪影,人人都在喊叫,人人都在奔跑,一个哭泣着寻找父母的小孩摔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眼瞧着就要被同样恐慌的路人踩到的前一刻,我跳下雪面娘,拨开失控的人群,二话不说拎着他衣领将这倒霉孩子提起来。
“娘……爹,爹……娘……”
他根本不管是谁抱着自己,得救后一下子就搂住了我的脖子开始一个劲儿嚎啕,光听那响亮嗓门儿,就知道平日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小子。此刻安慰也没有意义,我沉默地在他背上拍了拍,视线在周围简单扫了一圈,入目皆是离散,一时难以分辨谁是他的爹娘。
……没找到他的爹娘,倒找到了我的靠山。
“——该清醒的人是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只知道眼前有人需要保护,而保护他们是我这个禁军统领的职责!”
十来步外,绪陵双手抓着一中年男人的衣领,青年满额头的青筋直跳,那充满激愤的唾沫星子都快隔空喷我脸上了:“我管他是谁当皇帝呢!怎么,这事儿妄议不得?那我今天就妄议了!我不管是谁当皇帝,这破位置爱谁坐谁坐去,但谁都不能当着我的面,伤害这座城池里的任何一个人!”
中年男人怒道:“什么叫作不管谁当……太子殿下才是正统!你身为长子,继承了我族宗祠,就应当有身为绪家人的自觉,看看你如今成个什么样子!你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
他声音大,隐隐还带了内功,谁料绪陵一旦莽起来那架势更足。
绪陵怒目圆睁,气势如虹,吼声足以平息半条街的动乱:“去他娘的轻重缓急!就是因为我做了绪家的绪陵,我连兄弟都不要了,我现在还肯站在这里跟您好生说道,都是因为我认您一声爹!但您要是想把我手下用来镇守京城保护民众的军队,全都拖去外面为您的太子殿下而战,那爹,您还是当我这个儿子死了算了!”
我:“……”
绪哥,不愧是你,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绪陵显然还没骂尽兴,扯着他爹又疯狂输出了几句“男大十八变儿大不由爹”“不要您觉得我要我觉得”“可别在这儿瞎指挥了您一个退休千八百年的人还是乖乖回院子里养老吧”……一转眼,牵着雪面娘的我,与意犹未尽的绪陵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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