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平日里怎么没发现你是块硬骨头?”
宗弘玖恶狠狠地道:“给本皇子打, 往死里打!把腿打折了!”
太子殿下,这又是何苦哇!
奴仆一边求饶, 一边止不住流泪。
明日猎艺, 可是回归卫国的唯一希望。若是今日真的被打折了腿, 那日后也就不用指望了。
奴仆想不明白为什么主子咬死牙关都不愿意说,就连叶凌寒也想不明白。他从来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偏偏会在这样一件事上,学那些可笑的忠烈之人,缄口不言。
拳打脚踢的声音响彻这方寒冷的殿宇。
就在宗弘玖让手下去拿刑具,要私底下给叶凌寒尝尝新研发出来的刑法时,奴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是、是八皇子!他是故意伪装的痴傻!”
待这些人走后,追随叶凌寒从卫国而来的老奴跪在地上,哭着为自家太子清理身上的血痂和伤口。
“殿下,对不起,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去投湖。”
老奴是他从卫国带来,唯一跟随他到现在的奴仆。
这些年,其他的那些随从,要么是卫国其他皇子安插在他这里的眼线,要么则贪恋大渊的荣华富贵,早就从质子府跑了。
只剩一主一仆。
紫衣青年半阖着眼:“不怪你,莫去。”
三皇子于主子有恩,宗瑞辰也算太子在大渊偌大皇城里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
其实老奴心里都清楚,宗弘玖若是再打下去,主子会不会坚持不住告密还难说。毕竟猎艺一事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对比私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主子也从来不是一个分不清主次轻重的人。
但是没说毕竟还是没说,这做不得假。
可老奴没想到谁,猎艺场上三殿下找上门来时,主子也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道出实情,而是在生生受了对方一剑。
奴仆如今说出来,只希望素来高风亮节的三殿下能念在殿下并未告密的份上,高抬贵手。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三殿下依旧气不过,他豁下这条贱命也未尝不可。
“三殿下,您向来济弱扶倾,求求您救救太子吧。”
就在奴仆以头抢地,恳求宗洛的时候,正趴在地上,像滩烂泥的叶凌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指尖。
痛,浑身都像被马车碾过一样作疼。
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不说,腿间更像是被撕裂一般,混着血和叫人作呕的黏腻触感,硬生生将他劈成两半。
清祀过后,卫国来的使臣便要回去。
这几天,叶凌寒一直在想办法递拜帖,求见使臣一面。
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错过了此回,等到卫国彻底废立太子,那叶凌寒此生都没有回归故国的希望了。
然而卫国使臣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对他闭门不见,投出去的拜帖有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不得已,叶凌寒只好到处打听卫国使臣的位置。
明日就是使臣回国的日子,今夜晚膳时,他终于收到消息,说使臣这几日都在白廷尉府上喝酒作乐,夜夜笙歌。
叶凌寒心里陡然生起一股不安。
这是他先前攀过的高枝,白泰宁便是他们府上的嫡子,上回在清祀时出言羞辱他的罪魁祸首。
他心知肚明。
消息也是故意递到他眼前的消息。
今日这场赴宴,恐怕是鸿门宴了。
但是叶凌寒却不能不去。
若是他彻底放弃,安安心心在大渊当一个质子,此生交代在这里,那他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还能过得不错。
可是叶凌寒想回去,他有野心,也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并且为此不惜代价。
所以他去了。
刚一进门,白泰宁就指挥着几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彪形大汉,将他摁在地上。
卫国使臣同他站在一起,谈笑风生,偶尔发出几声嗤笑,如同旁观一位跳梁小丑。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是叶凌寒最为黑暗痛苦,不堪回首,堪称地狱一般的回忆。
在这个过程里,他无数次想过不如咬舌自尽,但心中那把烧起来的名为仇恨的火,愈演愈烈,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被丢出来之前,卫国使臣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七皇子说你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需要多加防范。没想到果真如此,竟然连这等事情也肯委身去做,实在叫我大开眼界。”
七皇子是卫国下一任板上钉钉的太子。
从始至终,叶凌寒都不过一颗被人玩弄在手心的棋子。他们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就像用胡萝卜吊着一头驴,永远不让驴有品尝到胡萝卜的机会。
“放心。”使臣道:“我会把叶太子在大渊陪酒为妓的事情好生汇报给陛下的。”
再然后,他就被扔到了府外。
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只有一件堪堪用来蔽体的破衣服。
叶凌寒的脑海依旧处于一片混沌,听不清奴仆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张口,用气若游丝地声音道:“去去北宁王府”
听见他的声音,奴仆连忙回头:“殿下,太子殿下!”
接连不断的呼唤终于唤回叶凌寒些许神智。
他勉强抬眸,视线在接触到面前一截白色的衣角时终于僵住。
衣角上绣着繁杂华丽的暗金色纹路,全大渊有且只有一人有。
从天空落下来的雪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像青石板路上冰冷的温度,从叶凌寒身体冻到四肢百骸,最后把血液也冷冻结冰,一路冻到心底。
叶凌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为狼狈,最为厌恶的时刻,会被这个人看到。
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的勇气。
那人如同天边月,水中花,而他却肮脏如同地上泥,尘下土。
宗洛撑着一把伞,走近后居高临下地看,终于看清叶凌寒身上的东西。
后者浑身**,遮蔽不住的双腿从袍角中探出,即使没有受刑,也依旧不由自主地抽搐。其上青紫一片,满是掐痕和掌印,淋漓的鲜血混合着不知名白浊流淌在满是脏污的路上。
即使偷听过对话,知道三皇子是真的看不见,叶凌寒依旧往衣服里缩,哪怕带起一片钻心的疼也不曾停下。仿佛在希冀盖住那一片屈辱狼藉,也像扯住最后一点尊严的遮羞布。
白衣皇子皱了皱眉。
他本来就不是直的,再加上列国间南风盛行,早些年还有几个小国的国君公然豢养男宠,甚至册立男妃男后,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叶凌寒先前遭遇过什么。
难怪。
宗洛想起他穿书前翻评论区时,看到不少读者讨论叶凌寒的时候都会加上心疼两个字,还会附上一句“毕竟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不黑化也不可能吧,好惨呜呜呜呜。”
上辈子宗洛就很好奇,明明叶凌寒最开始虽然不择手段,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后期那种堪称疯狂,整个人被黑泥浸透,完全抛弃世俗道德伦理的地步。
若是中途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便说得过去了。
再加上他听到方才叶凌寒用微弱的声音让奴仆将他带去北宁王府,想来是想求虞北洲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虞北洲不说帮他,只要从指缝里漏出哪怕一点点,生性偏执的他都会像飞蛾扑火一样迎上去,将那人奉若心中唯一的神明。
难怪上辈子叶凌寒到了后期自卑至极,人格黑化扭曲,只对虞北洲一个人好。
“三殿下”奴仆还在苦苦恳求。
叶凌寒想叫他闭嘴,喉咙却只发出一阵鼓风箱似的哀鸣。
宗洛在心底叹了口气,收伞递过去。
他一向不齿此类强迫下作的手段。
再加上他对叶凌寒虽有成见,归根结底,告密的是上辈子的叶凌寒。虽然宗洛惊讶于这辈子的叶凌寒没说出去,但奴仆说的没错,没做就是没做。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当初宗洛让玄骑照看叶凌寒,便是清楚在他国为质有多难捱。
要不是当年卫国虞家想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像大渊投诚,再加上故国日益强大,形成无声威慑,恐怕宗洛也好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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