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寒再也忍不住,难堪地攥紧拳头。
就连守在的侍卫都在看他的笑话。
那些窃笑声仿佛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看到他离去,反倒一阵比一阵高,愈发不加掩饰。
“竟然走了,我看这是心虚了。”
“真是,平日见这卫国质子相貌不错,没想到这般作践自己。”
“大渊又未曾亏待过他,他身上那些衣物吃食哪点不是按皇子待遇给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喜欢以色侍人。”
这里声势热闹,就连一向孤傲的公孙游也不免看了几眼,想起叶凌寒就是上回的罪魁祸首,便顺手将这件事记下,准备回头给主公打报告。
反观卫国使臣,已经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饶是叶凌寒再想过去,无数双眼睛之下,他这个质子也不敢再靠近。
强国就是拳头大,弱国就得挨打。
卫国如今日薄西山,早已没有当日雄霸七国的实力。更别说大渊蒸蒸日上,统一中原指日可待。
白泰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话,给自己掉份不说,回去肯定少不了被责罚。但他的目的依旧达到了,没有人会关心叶凌寒是不是被冤枉,带着情//色的黄谣只会口耳相传。
猎艺上,叶凌寒被宗洛一剑刺伤,伤得相当严重,即使心有不甘想要继续参赛,最后也不得不被再度血崩的伤势遏止。
没了猎艺这个盼头,叶凌寒一度差点崩溃。还好他又得到一个好消息,说清祀时卫国使臣也会到场,如果能够收买这位使臣,让他回去时在卫王面前说些好话,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这两天叶凌寒几乎将自己所有置办的财产换成了金钱,就为了收买使臣,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会被毫不相干的白泰宁搅合。
还偏偏是这中,只要给自己解释一句,都是越抹越黑的耀眼。
叶凌寒朝前走着,脚步急促,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卫国派来大渊的使臣本就是他那几个兄弟的党羽,连叶凌寒都没有百分百收买成功的打算。现在又听到这样的话......
可以说,回卫国的路,就算是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同我作对......”
全天下都在阻拦他,将他逼到绝路,好叫他再也翻身不得。
他的心里一阵悲凉,有如天崩地裂,仿佛裂开一块,彻底坏掉,浸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就在叶凌寒彻底淹没,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时候,他前方猛然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儿臣......求父皇恕罪。”
叶凌寒悚然一惊,终于从满腔悲愤中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一处静寂的地方。
周围坐落着巫祠独特的木质结构建筑,错落有致,四周被高高的灌木遮蔽,将声音堵地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
叶凌寒方才转身离开的时候,巫觋已经在着手安排带路,将来客们带去沐浴净身,戴上铁面具,参加接下来的祭祀仪式。
若无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可在大巫祠内随意走动。
只是方才侍卫也在看他笑话,一时忘了阻拦。
“卫国质子呢?怎么不在这边?”
“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你们去另一边搜!别去静室,方才陛下才发了好大一通火。”
果不其然,叶凌寒刚冷静下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侍卫搜寻的声音。
他顿了顿,迅速跳上一间静室的房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只是略略一听,叶凌寒就分辨出方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正是那个给予他希望,又将他打落回去的人。
猎艺场上那一剑,叶凌寒本应恨宗洛入骨。
他应该恶狠狠地把宗洛的秘密说出去,叫世人看看光风霁月三皇子的真实面目。
可是他却没有。
叶凌寒自认自己是一位睚眦必报的人。
可是宗洛那一剑,叫他心底发恨,却也止不住悲哀。
他不明白。
既然宗洛下手如此不留情,为何当初又要吩咐玄骑特意照顾。
难道......当真一点情意不留?
叶凌寒攥紧拳头,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对话。
声音断断续续,却也能听得出沙哑至极。
“儿臣知父皇心意,但如今儿臣双目失明......成了废人,难以服众不说,儿臣自己也不愿以如此模样面对世人。”
“如今唯一所愿,只求父皇......暂时不要恢复儿臣身份。”
叶凌寒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他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心底复杂一片。
既然是三皇子,那另一位,除了渊帝以外不做他想。
叶凌寒撞破过宗洛伪装失忆后,内心失望至极,认定对方欺世盗名,沽名钓誉,却从未想过——
原来他是真的瞎了。
谎称失忆,不愿恢复身份,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身为三皇子最后的体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清祀即将开始, 渊帝方才怒急攻心吐了血,而后又不顾御医阻拦再度动怒,此刻正是需要施针静养的时候, 不宜进行更多活动。
几位御医劝了又劝,渊帝充耳不闻,一副当即就要元嘉拿来圣旨张贴出去,雷厉风行悬赏天下名医的模样。
白衣皇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拢在长袖下的手指攥紧,指尖泛白,心底烧起的无名火越来越烈。
这和宗洛先前设想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想过,自己“死而复生”后, 渊帝会因为他失明而给予如此多的关注。
在宗洛设想的每一个计划里,渊帝都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顶多就是象征性地关心一两句, 然后让御医给他看看,表面上再赏些东西。
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宗洛曾经在卫国为质, 受尽白眼;在鬼谷学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完好。
他曾经领兵作战,敌方的长剑刀戟从他手臂下方直直穿过,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要不是神医在世,恐怕就要落得终生残疾。
他曾经重伤奄奄一息,被手下玄骑弟兄们放在担架上, 硬生生带回皇城。御医当时看了直摇头, 就差没说可以准备准备后事了。即使这样, 也没见渊帝来看过他一眼。
宗洛承认,刚刚渊帝将手放在他头上说出那番话,若还要嘴硬说自己没有任何触动, 那口是心非也未免太难看。
只是触动过后,再略微深想,又觉得讽刺好笑。
以前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出乎过意料。如今就因为他没有在函谷关一役上获得上辈子那么高的声望,就因为他眼睛瞎了,再也继承不了大统,所以才多了些上辈子求也求不到的,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关心。
这不好笑吗?
养宠物,这么多年也该养出些感情了。
可就算是养宠物,也不会忽然某一天突然打开门,让宠物滚出家门。更不会等宠物忍受不了刮风下雨,眼巴巴跑回来的时候,要了宠物的命。
他也根本不需要这惺惺作态一样的关心。
宗洛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硬邦邦地反驳了一句。
“父皇也当听听御医的话,以龙体为重。”
说完,宗洛才反应过来,心里懊恼。
他心底累积着两辈子怒气,那么多对渊帝漠视冷酷的怨怼。说出口时,反倒还像主动关心父皇身体,可笑至极。
这么说话绝对免不了一个顶撞之罪。
宗洛站直身体,额头先前落下的血还黏糊糊挂在脸上。
渊帝最不喜欢旁人关心过问他的身体,重则赐死,轻则杖责。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因为寻仙问道,吃了有毒的丹药,中了慢性丹毒,最后暴毙而死,其中多得是建功立业,开创盛世的明君。
即使是真龙天子,老了的时候,一样逃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当初宗洛冒险劝渊帝不要服下宗承肆生辰时献上的仙丹,当庭就遭受了冷遇,更何况现在。
暴君要是会听别人的意见,那就不会是暴君了。
就在宗洛胡思乱想的时候,渊帝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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