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冷意消退了几分, 口气也缓和了些许:“这是你造的孽, 你自己同儿子说去。”
自打儿子出事后,妻子虽是没有出口指责,却再也不曾给过他一个正眼。
此时他听出妻子态度松动, 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儿子活着回来了, 还有了孙子,妻子的态度也在转变, 压在心头的重担卸下少许,便忧心起了陛下无法生育子嗣一事。
一国国君若无子嗣, 不利于朝臣民心凝聚,也易滋生各地郡王之野心, 引起天下动荡——今日梁国使臣携公主上朝觐见,直言不讳梁国意与南国永结两国友好,这意思便是想让公主进陛下后宫。
可陛下并不打算把梁国公主纳入后宫,想从朝中大员家中挑选适龄儿郎为结亲对象。
梁国使臣对陛下此举似有不满, 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有朝臣来找他打听陛下此举何意,还有朝臣直接言明,搞个大臣一块上奏陛下选秀一事。
他暂且按下这些烦心事:“那夫人你先准备,我去见亭儿。”
沈国公面色沉重地去了秋昀的院子,待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面色不显,但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没法释然。”秋昀送走沈父,抱着长安说。
“他虽是对不起我,但做的也是为了我和我的后代。”沈长安年幼,口齿不清,说话有些慢:“我沈家嫡系一脉的子嗣一向不丰,盖因都死于战场,到我这一代,嫡系就只剩我一个。
以我沈家战功,提爵升官应不是问题,可先帝在位时,偏信齐氏一党。齐氏一党总揽大权后,对忠于皇室的文臣诬陷抄家流放,对武臣将士也是极近打压。
我爹那时还在边关,朝堂的上的汹涌暗潮波及不了他,但他们派了个所谓监军和劳什子将军去抢夺我爹的战功,因此我沈家爵位还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承袭下来的,到我父亲正好三代,传到我身上,要降等袭爵。”
这么多话对年幼的沈长安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他边说边歇,有时候表达不清楚还要重新说。
“沈家现在就我一个独苗,我爹娘是不会让我上战场的,原本娘是想让我从文,但我天生不爱读书,一碰书就犯困,这般情况下,爵位再传三代,期间若无撑起门楣的子嗣,我沈氏这一支不出百年,便会泯灭于京城。”
秋昀听明白了,于沈长安来说,家族荣誉重于一切。
再简单点,沈长安怨归怨,却也不觉得父亲所为有什么错。
唯一的错就是没有与他交代实情,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但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他现在重活一世,还有机会从父亲身上将怨气讨回来。
。
陛下在太池殿设宴招待使臣和公主。
天还没黑,朝臣和贵胄携家眷纷纷进宫。南朝风气开放,男女设防不严重,席位按官员品级和爵位依次排序。
陛下没来,席宴也还没开始。
秋昀跟着沈父和抱着沈长安的沈夫人坐在国公席位。
从他下马车进宫,一路便没少过打量的目光,待得坐下,四周投注而来的目光便更多了,有在他身上的,也有在沈长安身上的。
将沈长安带来,是沈夫人的意思。
在当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儿女是千好万好。且她儿子除了才情差了点,其他方面样样出众,那梁国公主若是看上她儿,她可不愿委屈了儿子一回,再受一次委屈。
且……当初给儿子订下的娘家外甥女还在等着儿子。
因此把孙儿一同带来,一是提醒那梁国公主她儿有主,其二也是提防那公主万一拎不清,还可用孙儿来提醒陛下她儿去年受的苦。
沈夫人可谓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唯独没想到那位梁国公主他不是个真女人,从一开始梁国公主就没想过要进宫为妃,陛下之意,甚得他心。
申时末,各方席位已经坐满。
身姿高挑的梁国公主与使臣姗姗来迟,待得一坐定,着一袭冕服,头戴冕冠的陛下带着内侍从御道走出来,文武百官纷纷起身,行吉拜礼。
秋昀随波逐流,混迹在人群中拱手弯腰。
“诸爱卿平身免礼。”喜怒不辩的嗓音回荡在太池殿。
似这般国宴,国君开场说几句话,又接受一番使臣的恭维,便在歌舞声中喝酒畅谈。
只是陛下还在,臣下皆有所克制,使臣若无挑衅之意,也不敢轻易放肆,唯有梁国公主,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端着酒爵,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不时扫过在场的儿郎。
梁国公主长得极为明艳动人,含情脉脉的眼眸妩媚多姿。
看人时仿若倾注了万千柔情,叫那些被看过的儿郎从头皮酥.到了脚趾,纯情些的儿郎更是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这般狐魅做派惹得些许女眷颇为不痛快。
旁边的使臣也觉得自家公主行为不太端庄,便不时偷偷提醒公主注意仪态,别把梁国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可公主置若罔闻,噙着浅笑一一试探过去,最后落在左上首一个着红袍的青年身上——一袭红衣衬得青年面如白玉,然一双眼却是清冷如水。
面上神情也是淡然从容,对他投去的目光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公主眸光微闪,笑着垂下了眼睫。
被他盯上的便是秋昀。
从陛下出现开始,便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导致他都没注意到公主的异样眼神。可观察公主举动的其他人却是注意到了。
尤其是沈夫人,她见得公主瞧见儿子时,眼神都亮了不少,唇角的笑意也深了些许,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这梁国公主真瞧上她儿了?
沈夫人这厢提高警惕,只待那公主一开口便要拿孙儿出来提醒陛下。
却是不想,那公主直到陛下离开都没提过这事。
陛下一走,公主和使臣没多呆,不多时也走了。
于朝臣们来说,宴会才算是真正刚开始——各位大臣举杯开始走动,国公爷于推到齐氏一干士族上居功至伟,为新晋陛下宠臣,平时便多有恭维。
此番见得他寻回了爱子,各方大臣端着酒爵借此机会齐齐朝这边靠拢道喜。
沈夫人早早抱着沈长安去了女眷那边。
留在国公爷身边的秋昀跟着被迫喝了不少酒,他这具身体酒量一般,但耐不住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得猛了,头开始有点发晕。
他找个借口出了太池殿,寻了个清净的凉亭坐在荷花池边醒酒。
晚风微凉,拂过他发烫的脸颊带来了几分舒适之感。
他惬意地眯起眼,双手搭在围栏上,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花香,酒劲一上来,困意便席卷而来,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靠近。
微风裹携着淡淡的龙涎香钻进他的鼻息里。
他掀了掀眼皮,一道晃动模糊的身影朝他逼近,停在面前——他睁着双眼,想看清楚来人的脸,对方却是忽地弯下腰来,送了什么东西在他唇边。
“张嘴,乖。”
轻柔的声音莫名带着熟悉的宠溺。
听得秋昀下意识张开嘴,清甜的蜂蜜水送入他口中,解渴又解酒,便由着对方喂。
月华似水,流泻在旁边的荷花池,折射.出微微波光映在陛下温柔的眼眸里。
他淡如琉璃瞳孔倒映出面红似桃花的脸,里面的人双眼迷离,似醉非醉,懵懵懂懂,乖得他心都要化了。
喂完蜂蜜水,他掏出手绢在其唇边擦拭。
动作温柔轻缓,带着珍视和小心。
“怎么喝这么多酒?”他轻声问。
“都是长辈。”秋昀阖眼靠在围栏上,沉重的脑袋正欲找个地方靠靠,有只手拢了过来,将他的脑袋按在硬似石头的东西上,他眉头微微一皱,嘀咕道:“太硬了。”
陛下动作一顿,眼神示意了一下,不多时,暗卫捧着帛枕送来。
他把帛枕放在肩膀上,又小心地调整对方的脑袋,尽量让对方靠得舒服些。
帛枕里塞了助人安眠的药材。
秋昀本来就酒意上头有些犯困,又意识到身边的人可信,便嗅着帛枕里的药香,任由意识沉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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