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57)
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来他一个反贼还能为李砚做什么,随手抹了两笔,就涂黑了。
陈恨将书信交给匪鉴,让他帮着转交,一封一封地检点:“这个给吴循之小将军,这个给苏元均苏大人……这个……”
他顿了顿:“这个给皇爷。你别太快给他,过几天再给他。”
匪鉴觉着他不大对,问道:“离亭,你怎么了?”
“我……”恐怕是要死了。这样的话陈恨说不出口,“今晚皇爷带我赏花儿来着。”
匪鉴不明白,他只应道:“我会把信交给他们的。”
陈恨拖着步子回了房,李砚道:“晚间风大,你穿厚些。”
陈恨闷闷地想,都要死了,管不了冷不冷了。他披上鹤氅,准备与李砚享受一下最后的君臣时光,然后慷慨赴死。
三清观后边的花树长得正好,老枝遒劲,傲雪凌寒。
陈恨低了头,不敢再看,只抽了抽鼻子,将脸藏在鹤氅的狐狸毛边儿后边,便要开口请罪。
李砚伸手,隔着兜帽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等着。”
陈恨将头垂得更低,这下完了,连请罪都不用请,直接就死了。
不消多时,只听见身边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李砚回来了。
陈恨闭了闭眼,准备受死。也不知道李砚要怎么杀他,要是直接用长剑捅过来,那还痛快些,要是用长剑慢慢地划他,像切肉片儿似的,那他……
他正胡乱想着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李砚径直走到他面前,双手往前一送,不知道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陈恨睁眼,透过仍带碎雪的梅花看他。
李砚却道:“那时在忠义侯府,还欠你一枝花枝,还给你。”
李砚说的是前世在忠义侯府,陈恨骗他去折花枝子,下一刻李砚就被拘了,所以他说欠他一枝。
只是欠了一枝,却要用满怀来还。
“皇爷……”
“你到底在慌什么?”李砚伸手搓了搓他的脸。
而下一刻,李砚就慌了:“离亭,你别哭啊,我以后不吓唬你了,你别哭。”
陈恨揉揉眼睛:“对不起,皇爷,臣有罪。元年除夕,臣原本是要造反的,对不起。”
认错儿的话,真说了出来,就算是天大的错儿,仿佛也不算是错儿了。
李砚抓住他揉眼睛的手,细看时才发现陈恨的眼睛比他怀里的梅花儿还红。
他说:“臣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元年六月开始。”
第40章 佞幸(1)
过去预备造反的种种, 对陈恨来说就像一场梦。
在从前的永嘉元年六月里,尚是忠义侯的陈恨被御史参过一本。
养居殿里,李砚随手将一封奏折递给他:“离亭,你要不要看看?”
陈恨恭恭敬敬地一弯腰, 双手接过,又毕恭毕敬地翻开那奏折。李砚见他这副模样, 低头笑了笑。
奏折很长, 陈恨翻了好半晌, 最后啪的一声将折子合上了。
通篇主旨就是奸佞小人, 蒙蔽圣心。
他是奸,他是佞,他还是小,偏偏他不是人。
李砚抬眼看他, 还以为他是恼了,忙道:“就是让你看看, 朕又没信, 你别生气……”
陈恨捧着那奏章,一本正经地道:“文采真好。”
“你呀。”李砚低头,去看案上的另一封奏章, “这事儿交给你处置,好不好?”
“臣不想管事儿。”陈恨将奏章放回去,双手撑在案上, 也低头去看那封奏章, “皇爷自个儿处置吧。”
李砚提笔沾了沾朱砂, 在那折子上圈了两圈,道:“朕心里为你打抱不平,一时之间失了分寸,下了重手,岂不是坐实你佞幸的名头?”
顿了半晌,陈恨道:“写折子这人文采这么好,不如把他调去翰林院?”
李砚提着笔的动作一顿,叹气道:“你怎么这么……”
要直说他傻,也不大好,万一惹得人生气了,太不划算。李砚想了想,朝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陈恨撑着双手,往前靠了靠:“怎么了?”
“把脸凑过来些。”
“诶。”
李砚抬起拿着笔的手,陈恨一惊,就要往后退,李砚便用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好教他在自己面前站好了。
“……皇爷,你要戳瞎我?”陈恨被他吓得闭上了眼睛,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砚清了清嗓,有意冷着声调说话,吓唬他道:“你别抖。”
“臣一发抖就害怕。”
李砚飞快地一垂眸,忍住了笑意,道:“你不许说话。”
笔尖贴在陈恨的眉间,很细微的凉意。他几乎能察觉到有些扎人的笔尖在他额上小小地转了一圈,为了点得更圆。
“你们江南是不是都这样?”李砚收回拿笔的手。捏着他的下巴的手,只挑了挑他的下巴,也松开了。
“或许是吧。”
陈恨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李砚忙按住他的手:“不许摸。”
不让摸,陈恨便满殿找镜子,要照一照自己被李砚画成了什么模样,一面在殿内闲走,一面随口道:“点这个有什么说法?”
“开灵启智。小的时候母后给朕点过,说是江南的习俗。”
“是吗?臣倒是不记得臣小时候点过这个。”
“所以朕才要给你点。”
这下子陈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李砚是说他小的时候没有开启神智,所以长大了才这么神志不清,这么傻。
“皇爷,你不觉得你有点……”
李砚又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陈恨学机灵了,警惕地看着他:“做什么?”
“有西洋镜,给你照。”李砚好无奈地看着他,再招了招手,“过来。”
那是从南洋过来的镜子,陈恨来这儿这么久,用的全是铜镜,他自个儿也不大在乎面貌,整齐就行,但是这会子仔细看——
“皇爷!”陈恨合上装镜子的小匣子,双手奉还给他,“臣也太好看了吧!”
江南的水土养人,他当然是好看。只是李砚为他的直率所惊,他随手将匣子置在案上,道:“你正经一点。”
于是陈恨正经地看着他,正经地回道:“不过还是皇爷最好看。”
李砚别过头去批奏章,不再理会他。陈恨也在一边候着,随手翻翻奏折,然后将李砚批好的折子丢到某一堆里。
批了一会儿的折子,李砚忽道:“什么时候了?”
“不早了。”陈恨望了望窗外,“大约有酉时了。”
“川蜀知府新送了荔枝来,你要不要尝尝?”李砚似是随口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岭南的一样,岭南太远了……”
话没说完,一转眼,陈恨就一面喊着高公公,一面跑出去了。
李砚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再叹了口气——那是宠臣,那是他宠出来的宠臣,宠着宠着。
荔枝是浸在井水中镇着的,拿出来时还凉,为了消暑,还添了冰块。装在琉璃的小缸子里。
陈恨抱着那小缸子,凑到他身边去。冰块与琉璃相击,叮咚作响,倒像是陈恨朝他走来发出的声响。
深淡浓浅的红颜色在缸子里浮浮沉沉,李砚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陈恨伸手,在琉璃缸子里捞了两下,随口道:“皇爷,殿后边摆了竹床,过去坐坐?”
“嗯。”李砚放下笔,起身拿过他怀里抱着的琉璃缸子,“你把这个抱在怀里抱得这么紧,不凉?”
凉倒是不凉,就是琉璃缸子外凝起水珠,夏日里衣衫单薄,浸透了胸前一块。
李砚凝眸看他,陈恨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
“皇爷。”陈恨抬头,玩笑道,“你这个样子,臣就真要被写进佞幸传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