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43)
仔细想想,这辈子,总比上辈子好些了不是?
“宣苏相。”李砚翻身上马,想了想,又道,“把礼部尚书也一块儿喊来,朕要重封忠义侯。”
马蹄扬起长街轻尘,李砚策马回宫,进了宫门往前,便是怡和殿,不知道办了多少回宫宴的怡和殿。
分明是夏日里,他却忽然记起一年多前,天上飘着小雪。他骑着马,站在宫门那边,而陈恨浑身带血,就倒在宫门这边,险些被大雪埋了。
又想起今年入了夏,陈恨有几回总说梦见了下雪。
李砚眉头一拧,他早该想到的。
他吩咐道:“传三清观行相子道长。”
*
那时候陈恨正窝在一艘南下的大货船上。
他扮作算命先生,又识文断字,能给船上的伙计们写家信,闲时还能给他们胡诌算运,所以他们带他南下。
主要还是货船安全。
运河还在开凿,只有一半划出来通了航,到处还都乱得很。他们的货船躲在一堆货船里边,并不扎眼,他一个人,躲在很多人里边,也不引人注意。
货船又是直接南下的,很少靠岸,更妥当了。
陈恨在心里暗暗算着日子,过了十来日,他们的船才头一回靠了岸,在燕云的地界儿。
为求妥当,陈恨不下船,只是托船上朋友给他带了点必要的东西。
那是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姓宋。
货船靠岸一天,他又贪玩儿,直到傍晚才赶回来,把陈恨要的东西交给他:“林先生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还吃糖儿?”
陈恨笑了笑,将油纸包着的糖块儿收进怀里。
他并无恶意,只是调笑罢了,陈恨越不理他,他越是喜欢同陈恨说话,又道:“不过林先生要的香料可没有,咱们停靠的只是个小镇子,没有沉水香。”
“无妨。”陈恨从袖子里把铜手炉拿出来,低头闻了闻,他靠的近,又像是吻了吻。
“诶,我有件新鲜事儿,林先生听不听?”见陈恨不答,他便自顾自一抱拳,道,“听说皇爷……”
这话未完,货船船主便在外边大声喊起林先生了。
陈恨原本一听皇爷二字,就来了精神,谁知道船主这时候喊他,忙应了一声就起身,转头对那小伙计道:“事儿没讲完,你可别走,我去去就来。”
第104章 一程(1)
陈恨在货船上做算命先生,最常算的是两件事。
第一是姻缘, 船上的伙计大多没娶媳妇, 所以闲着没事总问他这个。
第二是天气,行船要看天气, 夏日里又多暴雨, 因此他们每日也问他这件事。
陈恨不会算命, 从前看卦书也只是一知半解,说是算命,其实就是糊弄人, 索性他也不收钱,不能算是招摇撞骗。
这时候天晚了,船主喊他, 大概也是问他明天的天气。
其实他看天气, 还不如行船多年的老伙计看得准。
月升星移,莹莹的照在水面上。
陈恨抬了抬手, 兜着衣袖, 扶着船舷慢慢的挪到船尾。倒不是在船上站的不稳, 只是他若站得不稳,就有由头不用出船舱。
而船主就背对着站在船尾。船主也姓林, 单名一个念字,与他此时的假名算是本家, 容易套近乎。
最重要的是,林念年轻,才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几日同他相处, 陈恨揣度着,这位林船主大概是富贵商贾家的小少爷,家里人头一回放他出来跑商。
陈恨这一身道士装扮,其实拙劣的很,眼光毒辣些的人同他在一起待得久了能看出来,所以他不敢往见过世面的人眼前钻。
那时候在码头蹲着,正发愁要怎么搭船的时候,一见这小少爷,陈恨的眼睛都亮了。
可爱,纯良,容易骗。
小少爷虽然可爱,但是办事认真,每天晚上都要在船板上问他天气。
今晚天色明些,陈恨摇摇晃晃的走到林小少爷身边,将手搭在船舷舷壁上,问了声好:“林船主,晚上好。”
林念年纪小小,但是架子不小,非逼着一船的人时时刻刻喊他东家。
就好像现在端着船主的架子和陈恨说话,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沉着声音道:“先生晚好。”
陈恨抬头看天,只看见水天相接的地方,有颗星子滑下去了。再看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的掐了两下手指,陈恨道:“明儿是晴天呢,林船主放心赶路吧。”
废话,天上星子亮的跟什么似的,能不是晴天吗?
林念只应了一声。
陪着他在船尾站了一会儿,陈恨还记挂着那小伙计说的皇爷的什么事儿,抬手就要请辞,却听林念冷冷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我这船,也载不动林先生这尊大佛。”
陈恨一愣,想是被他看破了什么,又想着多说多错,不愿意再纠缠,忙作揖道:“对不住,既然林船主不愿意留我,只等到了下个码头,我收拾收拾下船就是。”
他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江南,而林念一跺脚,用南边话骂了他一句呆子。
陈恨又是一愣,小少爷脾气还挺厉害,这怎么还骂人呢?
只听林念又道:“你得把你瞒着我事情全盘托出,然后求我带你南下。”
“嗯……”陈恨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一段好经典的台词,“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没有什么问题是饶舌解决不了的。
“你咕咕哝哝说什么呢?”
“我……”陈恨回过神来,决定反客为主,反问他说,“林船主是看见了什么吗?怎么忽然……”
“你那包袱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本船主现在怀疑你是偷儿。”
陈恨想不明白,两封帛书他都随身带着,他那包袱里除了两件衣裳,也没别的东西了,怎么就变成偷儿了。
林念见他不语,面色又不大好,忙道:“我不是有意翻你东西的,是小宋他翻了,吓了一跳,过来告诉我的。”
小宋就是与陈恨同住的小伙计,方才给他带糖块儿,给他讲最新的八卦的那个小伙计。
好嘛,小小年纪不学好,陈恨竟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翻过自己的东西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林念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道:“喂,你说话啊。”
陈恨看了他一眼,压着嗓子道:“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往衣襟里探。
活像是杀人越货的土匪,要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这时候船只颠簸了一下,林念站得不稳,扶着船舷直往后退:“你、你干什么?我喊人了,我……我船上有三十来个人呢。”
“你喊呀。”陈恨憋笑,“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林念惊叫一声,紧闭着眼睛,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你走开啊!”
陈恨把方才他骂自己的那一句呆子还给他,从怀里拿出白日里托小宋给他买的糖块儿,一手把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将油纸包的糖块儿稳稳的放到他手里。
“多谢船主搭我这些天,请你吃糖。等到了下一个码头我就走,总不会现在就把我丢进河里喂鱼罢?”
见他还是一脸怔怔的,陈恨笑了笑,心里还惦记着小宋没讲完的皇爷的事情,道了声告辞,转身就回船舱去了。
宋小伙计年轻,闲不住,在船舱里等了一会儿,不见陈恨回来,溜达着就跑走了。
陈恨回去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正准备出去找,一推门,便看见林念双手捧着糖块儿站在门前。
“林船主怎么在……”
不等陈恨说完,他随手将糖块儿塞给他,冲进小船舱,翻出陈恨的小包袱,把包袱里所有东西抖落开。
他提起陈恨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件外裳:“你把这件……”
陈恨瞬间就冷了脸,说话声音也冷了下来:“放下。”
林念被他吓了一跳,一松手,那外裳就被他丢到了铺在地上的被褥上。陈恨三两步上前,弯腰拾起外裳,宝贝似的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