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42)
陈恨把话本子藏在里边,原本预备什么时候拿去丢了的,后来他忘记了,就一直放在那儿。
尽忠呵,果真是尽忠,他果然是去尽忠了呵。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李砚眼前一黑,耳里嗡嗡乱响,只隐约听见旁的人喊他的声音。
没有一个,没有一个是他。
第103章 小别(1)
天边星子缓缓的坠下去,陈恨就是策马狂奔, 也追不上了。
天色渐渐明了。
倘若李砚要抓他回去, 陈恨也不怀疑他的布置,李砚的办事章法他都知道, 又快又狠, 厉害起来不留情面。
因此陈恨不敢往人多的市镇里钻, 一路都避着人,只经行偏僻的小村庄。
他在心中谋划好了路线,他只跨马加鞭, 往东不眠不休的跑三个日夜,就能到最近的河道码头。只要进了东边的水域河道,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说是不眠不休, 其实也不太可能。
陈恨一路疾行, 分明被马匹颠的要死,但是又困得要死, 饿得要死, 渴得要死。
他出来得急, 没来得及收拾东西。许将军临时给他预备下的包袱,大概是张大爷给整理的……
陈恨傻子似的一拍脑袋, 这才想起自个儿身上还背了个包袱。
张大爷周全,哪能不往里边放吃食?
他这时候正骑着马, 正经过一座山的山脚下,找了个隐蔽地方就下了马,在一块大石头上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边有两块饼, 张大爷只惦记着他爱吃甜,饼也是甜的。
但有一点,没水。
陈恨掰下一点点硬得很的烙饼,往嘴里硬塞。一转头,看见自己的马匹用前蹄子擦地,忽然觉得自己嚼的是马嚼子。
陈恨一噎,把饼用油纸包好,不再吃了。
再翻了翻包袱。
里边有一身行头,就是算命先生穿的那种白袍子,还有一幅旗,上边用狗爬的大字写着——林半仙。
陈恨他娘姓林,从前他出门在外,为求方便,也常常告诉别人他姓林。
张大爷是为了给他打掩护,真要他穿着宫里的衣裳往外跑,等天色大亮起来,他就得被李砚给逮回去。
还有一点,张大爷恐怕也和沿途的几个铺子打过招呼了,看见举这样旗子的,就是他们家二爷。
长安至江南的几个铺子,同长安城里的饭馆三十六陂一般,都是陈恨兄长陈温的产业。
不过这回,陈恨不打算去那些铺子,毕竟没什么是皇爷查不到的,他已经知道长安城里有个三十六陂了。只消顺藤摸瓜,这些地儿很容易就会被他查出来。
这条道儿,只能他一个人走到黑。
谁也帮不了他,但谁也捉不住他。
趁着天色还未明,陈恨躲在石头后边,换下从养居殿带出来的外衫,披上了道士的白衣裳。
他把头发散下来,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裳,抬起手,把袖子往上兜了兜。林子里的风迎面吹来,拂落枝头细碎的白花,落在他肩上与襟上。
倘他肩上不扛着那林半仙的旗子,只怕还真是个神仙。
这时候想起李砚,也不知道麻筋散的药效过了没有,不知道高公公有没有给他揉揉手脚,也不知道这一回李砚是不是记恨上他了。
这是陈恨头一遭对自家爷一无所知。
他不敢再想,抚了抚衣袍就站起身来。
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要想这些事情,他不敢再闲下来了。
翻身上马,风鼓起他的白衫素衣,很简单的衣裳也被吹出很繁复的模样。他扛着他的小旗子,好像扛着一面战旗,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往前走。
*
陈恨全不知道,皇爷大半夜里吐了血,养居殿里闹得人仰马翻。
睡了一觉,李砚恍惚醒来的时候,还是破晓时分,头一句话便是:“离亭呢?”
“皇爷。”高公公用温水洗过的巾子给他擦脸,“在找着呢,世子爷与吴小将军也都知道错了,都帮着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找见了。”
他要再开口,问的也是陈恨的事儿。
早在皇爷因为陈恨走了而魔怔了的时候,高公公就在心里犯嘀咕,他那时到底该不该帮陈恨。
满打满算,他在宫中也伺候了几十年。几十年,什么事儿都看的通透,可是这件事,他看不明白。
高公公将巾子放回盆中,捧起热茶给李砚,不愿意叫他再劳心劳力的想别的事儿,便同榻说些闲话:“皇爷的病不打紧,太医说是药劲儿未过,再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所以闷了口污血,吐出来就没事儿了。”
李砚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抿了口热茶,就要掀被下榻:“把朕的剑拿来。”
他这怕是要自个儿去找。
实在也是昏了头了。
高公公叹了口气:“皇爷这么去找,就能找得着么?”
“从前——”李砚坐起,双手五指微张,覆着面容,他轻声道,“从前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好久好久的从前,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坐守后方,便是对江南的最好支持。
他们还说,待平定闽中,陈恨自然就回来了。
错了,全错了。
有些人,不牢牢抓着,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见了。
李砚抹了把脸,随手挽起头发,披起外衫,转身去拿挂在墙上的长剑:“朕不去找他,他行事一向毫无章法,再多朕一人也找不着他。朕出宫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先去了一趟忠义侯府,侯府里再没人了,门房张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
李砚看着侯府牌匾,揉了揉眉心。心想着,若是张大爷跟着他,还能放心些。
他吩咐了几个亲卫看守忠义侯府,转头又去了陈恨那饭馆儿,那酒楼冷清,大概是早也知道他回来,掌柜的在柜上等着他。
原以为是一场缠斗,而李砚将亲卫都留在门外,借了柜上纸笔,提笔沾墨,写了两封信。
“你们私下有联络的方式,我知道。这一封给陈温。”
这一封他措辞谨慎,讲明白事情有多厉害。纵使陈恨几月之后到了江南,李砚也要陈温拦着他,决不让他赴前线。
这是他平生头一回给死敌李檀的手下人写信,有多别扭,这时也顾不得了。
“这一封……你们若是联络得上离亭,便交给他。”
这一封他措辞更小心,一字一句,满纸妥协。
李砚不像他,写封信儿能写得天花乱坠,引经据典的。只是认认真真的同他说对不起,让他快回来,闽中的事儿,他们再从长计议。
不过,李砚想着,他可能也不会信。毕竟骗了他好几回。
再没说别的什么,掌柜的呆呆的捧着两封信,他还以为天子一怒,得把他这酒楼给砸了,他今晨儿还特意吩咐伙计们把贵重的东西收起来了,谁知道就这么走了。
李砚跨过门槛,也不上马,只是拢着手在长街上走。
他问身边的匪鉴:“你把昨晚上的情形再仔仔细细的说一遍。”
匪鉴不大好意思的低着头,将昨晚的状况再说了一遍,最后请罪道:“匪鉴无能。”
李砚笑了笑,摇头道:“他要是凶起来,连我都怕他,更何况是你?”
匪鉴劝他道:“消息都发给各州府了,皇爷略等等,或许很快就能找到侯爷了。”
“他能让人找着么?”李砚仍是笑,“再传各州府,不要兴师动众,只在私底下找,不要惊动他。找着了,也先稳住人,不要吓着他了。”
“是。”
“匪鉴啊。”李砚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朕能再找着他么?重来一回,又丢了一回,这可怎么好?”
匪鉴平日里就嘴笨,不如高公公会哄人,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干巴巴的道了一句:“侯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可不这么说,他总说自个儿福薄命浅。”
“侯爷福薄命浅,还有皇爷佑着。”
这句话误打误撞的点进了李砚心里,他整了整衣襟,这时候才算是缓过来了:“好,朕也早该知道,再来一回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