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06)
但是同样正经的事情——皇爷李砚生气的事情还没说完。
“皇爷?”陈恨拍了拍他的手。
坐得累了,李砚架起一只脚来,扯着他的衣带,转头看他:“你自个儿也记得,你答应过朕的,不要理会旁的人。这下子你食言了,算是欺君,是要罚的。”
陈恨辩解道:“那时候确实是话赶话了,而且奴也没答应别的事情,马上就来找皇爷说了。”
李砚自顾自道:“你从前说的那个庭杖……”
所谓庭杖,就是扒了裤子打屁股板子。从前陈恨与他讲起明代的几个文人,提过一嘴庭杖。
陈恨讲的每一个故事全被李砚记在心里,然后在陈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变成一个接一个的坑。
李砚的意思或许没真的庭杖那么厉害,但是——
陈恨讪笑着推开他的手:“那不行,那是皇权折辱士大夫文人的刑罚,文人心里要记恨的。”
倒也不是说真的,也就是逗逗他罢了。李砚揉了一把他的后颈:“不罚一罚你,你就不懂得长记性。”
“确实是……情势所迫来着。”陈恨低了低头,正经道,“不过,奴到底还是皇爷的臣子,不是皇爷的宠妃,所以……”
所以以后遇上这种事情,该管的还是要管。
李砚面色一凝,身子往前一探,去拿他随手搭在榻前的腰带:“还真是,不绑绑你,你还真不懂得长记性。”
“长记性和绑我有什么关系?”
一手牵着他的腰带,那腰带在李砚的手指上绕了两圈,他道:“绑了你就知道了。”
“嗯……皇爷再见。”陈恨一弯腰,从榻上溜走了。
李砚也不追他,他跑不到别的地方去,方才解了外衫,穿着一身中衣,陈恨面皮薄,跑不到别的地方去。
果然,陈恨才跑出两步,就溜回来了。
“皇爷,奴觉得你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
“这种事情讲个你情我愿,礼数周全……”
李砚有意问他:“什么事情?”
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陈恨挠挠头:“没什么事情。”
一个榻上,一个地下,僵持着站着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理由再多,总归是奴食言了。”陈恨张开手臂,整个人朝他倒过去,“相逢一笑泯恩仇嘛,抱一抱嘛,不要绑了。”
陈恨一脑袋栽进李砚怀里,忽然喊了一声疼,捂着脑袋,往后一仰,直倒在了榻上。
他忘了自个儿额上还带伤,碰的这一下,疼得他眼角都沁出泪来。
李砚将腰带一丢,俯身看他的伤口:“今儿又是毛手毛脚的。”
陈恨躺在榻上直抽气。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
这日下午,两人回了城外军营。
说着闲话,慢悠悠地晃回去,匪鉴带着人跟在很后边。
这时候暮色半昏,所幸离驻扎地已经不远了。
营中点起火把,与山那边的星子连成一片。
陈恨回头去看,已经看不清长安城的城墙了,就连城门前的两个灯笼也亮得不真切了,只有城中为数不多的高楼还亮着些灯盏,不过也是看不清楚的。
“真好啊。”陈恨转头朝李砚笑了笑。
李砚问道:“怎么?”
而陈恨则用了一个许久都没有用过的自称:“臣有的时候蹲在忠义侯府的楼顶,看见处处灯火通明。想到皇爷站在朝堂上,臣何德何能,竟然能站在玉阶之下,同皇爷做君臣做兄弟,举止同行,百无禁忌。”
春日里的星子不是很亮,但是照得陈恨的眼睛亮亮的:“那简直是我这个文人的最好归宿,特别好。”
李砚笑了一声,都说文人通读圣贤,通透得很,谁知道这小文人怎么傻乎乎的?
李砚压低了声音问他:“做君臣做兄弟,不做别的什么?”
“皇爷……”陈恨不理他,驱着马往前走出两步,将他落在后边。
李砚赶上他:“胆子大了,都敢把皇爷丢在后边了?”
陈恨策马,直接就到了军营前。
吴端在营里,早也收到了消息,这时候正抱着手在营外等着。李释也在,正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书。
陈恨骑在马上,一挥马鞭,轻轻拍了一下李释手中的书册,笑着道:“世子爷再看,把眼睛都熬坏啦。”
李释抬眼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时候李砚赶了上来,下了马,扯住陈恨的腰带,陈恨便半推半就地落了地。
李砚轻声问道:“才说举止同行,百无禁忌,怎么就自个儿跑了?”
“我没说过。”
现在嘴硬没关系,这天晚上,陈恨被按在榻上,说了一百遍举止同行。
第75章 春服(1)
磨磨蹭蹭几个月, 直到了二月底,苏衡终于入了江南。第一件事是奏请朝廷,批钱给他修个刑场。
这刑场是用来砍谁的脑袋的, 自然不言而喻。
朝上分作两派,一派由徐右相徐歇牵头,世家大族马首是瞻。御史台的同僚撺掇着徐醒上折子,徐醒推说病没好,又是一个月不见客。
另一派则是苏衡与其父苏相,是李砚近一年来提拔任用的新锐官员。
三月初一的大朝会开始吵,分明是三月回暖的时候,陈情的折子却雪花似的往皇帝的案头飞。
李砚也不看,随手丢给阁中, 要他们便宜行事。
还有人目光一转,把情陈到了陈恨那儿去,话没说半句,李砚也不管他们到底是那一派的,全都丢了出去。
一直到了三月初三,修禊日的晚上, 李砚装模作样地拍了板, 批了苏衡的折子,准他在江南修个刑场, 放了手,允他先斩后奏阻碍改制的官员的权力。
这话一出,底下与江南有着利益牵涉的世家大族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李砚一拂袖:“今日修禊, 都出城去舀点河水,去去晦气罢。”
这就是要他们自求多福的意思了。
底下人还没来得及嚎,苏相又呈上来一封苏衡从江南发回来的折子,长得很,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
这单子其实李砚早也看过了,只是这时候才拿到人前来。
那里边的人物,不止门生府里,还有在场世家大族的嫡出子弟。
他看也不看,提笔蘸了蘸朱砂,直接就在折上批了一个准字。
批过之后,就让高公公当堂来念。
好像宣布中奖名单,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花落谁家。
高公公每念一个名儿,殿中就有人喊,几个年纪大的所谓元老,受不住,给太监抬到偏殿去了。
后来高公公念得口干舌燥,连一半都没念完,另换了个小太监来念。那小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一把长匕首似的,直往在场人等的心窝里捅。
李砚单手撑着头,窝在位置上。
闹腾了三日了,也该有个了结了。他一副恹恹的模样,半垂着眼眸,冷眼看着底下那一群人。
看见谁又不行了,摆了摆手就让人拖下去了。
一个人名儿一条人命,他倒像全不在乎的模样,面上似笑非笑,倒像是怪他们承受能力不好。
小太监再念过几个名字,他就偏过头,以衣袖掩着,打了个哈欠。
换了只手撑着脑袋,这回嫌下边的人烦了,不再看他们,只是盯着水磨石的地发呆。
好一副见惯了他人生死的暴君模样。
待那小太监也哑着嗓子念完了名字,暴君坐直了身子,倾身靠近,以食指指节叩了叩桌案,冷声道:“聒噪。”
仿佛是觉着这话太重了,李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诸君当以国本为重。”
当即便有人道:“世家即国本之一。”
“放屁。”当即有人怒斥,“世家大族以国本自居,是何居心?”
得,又吵起来了。
李砚只做出不耐烦的模样,揉了揉眉心,一抬手就掀翻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