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4)
他上辈子是被车碾死的,来回的碾。在这里就差点被马给踩死,他想他是不是和交通工具有仇。
然后有人伸手拉他,他又穿得厚,捡起他,就好像在雪地里捡起一个糍粑。
陈恨站起来之后往前一倒,脑袋靠在那人肩上。那人又伸手拍去他身上的雪粒子,然后把他扶到了马上。
别啊,我骑不了马……陈恨像一具尸体趴在马上,而那人则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向前走。
陈恨好像睡了很久,其实他只是在忠义侯府到宫里的一段路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从前的事情。
……
李砚从前是皇八子,他是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他的亲生兄长是皇太子,他的亲生姊姊是昭阳长公主。
皇子原就是天底下尊贵的人,而李砚又是皇子之中尊贵的皇子。
李砚十五岁加冠的那日,皇太子遭诽谤,被收押入狱;皇后娘娘自请前往长安城外的三清山为国祈福;昭阳长公主换上嫁衣,远赴西北和亲。
李砚亦是从云里跌倒了泥里。
他被封了个岭南王,就被打发到山高水远的岭南去了。
陈恨是陈府的庶二公子,从前陈府为了讨好皇太子,把他送进宫去给李砚做伴读。后来皇太子出了事,陈府壮士断腕,将陈恨的生母林姨娘逼死,又将陈恨扫地出门。
那阵子发生的事情很多,朝廷重新洗牌,陈恨自己亦成了孤家寡人。
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单单梦见这一件小事。
李砚取字的那件事。
……
那时李砚才要加冠便出了事,所以他算是还没有加冠。在岭南安定下来后,陈恨忙得焦头烂额,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这个岭南王是随便封的,所以岭南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岭南王府,见李砚失势,便随便拨了两间房子给他们住。
陈恨为了不让他丧失志气,每天晚上都给他讲故事,那一日正讲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他说:“有的人呢,虽然高门朱户,他们的胸怀却不见得比住茅草屋子的杜先生宽广。更何况我们还有瓦片屋子住呢。”
十五岁的李砚历经了长安的一番风雨,已然有了一点男人的样子,他伸手握住陈恨的手,点点头:“我明白,离亭。”
陈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嗯,王爷睡吧。”
只是李砚喊他那一声离亭,他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陈恨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砚还没有取字,便伸手把他推醒:“王爷?王爷?”
“怎么?”
“王爷该取字了。”
李砚又拉住他的手:“你为什么唤作离亭?”
陈恨随口答:“长恨短恨,全是长亭短亭。”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因为负负得正,以毒攻毒,否定之否定是肯定。他爹陈老爷不怎么喜欢他,给他取名字时偏偏挑一个恨字,他想着用字救一下。
李砚想了想,然后用指尖划着,在他的手心写字:“寄书。”
“什么?”
“长亭短亭,我给离亭寄书。”
一件很小的事情,远没有岭南的其他事情来得惊心动魄、铭心刻骨。
然后陈恨就醒了,还迷迷糊糊地跟着梦里的李砚喊了一声寄书。
他被人抱着走上台阶,抱着他的那个人一听这两个字,拾阶而上的动作只轻微的一顿,很快又带着他往前走。
陈恨清醒了些,却不敢睁眼,只好继续装睡。
有一句话李砚总没说错,原来他真的抱得起他了。
……
傍晚的夕阳余晖透过窗纸照进来。
殿内有些暗,陈恨看东西看得并不清楚,只有一件东西看得很清楚,李砚手里的长剑。
李砚把他弄进殿里之后,陈恨就盼着他快走,盼着盼着,结果自己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李砚正坐在他床头,用绸布擦拭他的长剑。
陈恨想着都睡了这么久了,大不了再睡一会儿。晚上除夕,李砚要去接受百官朝贺,还要去赴宴,不可能总守着他。等李砚走了,他再起来。
打定了主意,在床上躺着等李砚走。可是耳边却传来嗡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陈恨一激灵,揽着被子就坐了起来——这是长剑插在床板上的声音!
穿过被褥与床板的长剑仍铮铮作响,闪着寒光。
陈恨看着那把剑,咽了咽口水:“皇爷。”
“醒了?”李砚转头,将放在床头的汤药端给他,“章老太医新开的方子,原本想直接给你灌下去,结果你一直在说梦话,怕你呛着,就没敢灌。”
“多谢皇爷。”陈恨背靠在墙上,伸长了手去接药碗,一仰头就全都喝下去了。他吐了吐舌头,抬眼见李砚看着自己,便轻声道,“臣喝完了。”
李砚不语,他便将药碗倒过来给他看:“臣真的喝完了。”
陈恨再喊了他一声:“皇爷?”
李砚将长剑从床板里抽出来,持着剑就跨了一步上了榻。
“皇爷,刀剑无眼,小心!”陈恨四顾,发现没有什么能抵御长剑的东西,便将药碗举在身前,抵住了李砚刺过来的剑尖。
李砚手腕微动,便使巧劲儿,将那药碗给刺成了几片碎瓷片。
陈恨干笑:“皇爷好厉害啊。”
李砚不理会他,只是低头,用长剑扫开了碎瓷片。抬头见陈恨抱着被子很勉强地朝他笑,心神一晃,便持着长剑,用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陈恨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拨剑尖:“皇爷,刀剑无眼。”
或许是被他连着两句刀剑无眼给弄烦了,李砚道:“刀剑无眼,可是朕有眼睛。朕知道朕在做什么。”
陈恨闭上了双眼,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就是一抹脖子的事儿吗?又不是抹他自己的脖子。
来了,陈恨的眼睛闭得更紧,剑尖向下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盐鱼的一个地雷!
第4章 反贼(4)
剑尖有点凉,激得陈恨一个激灵,但是他又不敢哆嗦,他怕他一动,那剑尖就挑断了他的血脉。
剑尖向下,停在他的颈边。
李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猜此处是何处?”
“此处是……”陈恨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臣的脖子。”
李砚轻笑道:“是长乐宫。”
长乐宫,韩信死的地儿。
他从前跟李砚讲过淮阴侯的故事,李砚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陈恨再往后缩了缩,无奈身后就是一堵墙,他退无可退。
“对不起,臣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剑尖游移向下,停在了他的肩上,李砚道:“你怕朕?”
“不敢。”陈恨感觉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臣只是怕死。”
剑尖继续在他身上游走,顺着他的衣襟边儿划下去,抵在他的胸口,李砚又道:“那朕许你三不杀。”
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
听起来好像特别仗义,但是传说中得了君王许诺的韩信,却被扎成了传说中破碎的布娃娃。
“不……”
李砚却忽然咂了砸舌:“啧——”
陈恨被他吓得要发疯了,却仍是闭着眼睛没敢看,慌道:“见血了吗?我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吧?皇爷,我早说了刀剑无眼啊!”
李砚顿了顿,道:“朕不小心把忠义侯的衣带给挑断了。”
“什么?”陈恨睁眼,低头一看,腰间两根系带果真齐刷刷的断了。
陈恨伸手去抓住散开的衣角,却被李砚的长剑拨开了手。
“皇爷,臣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臣……”长剑抵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他便很适时地住了口。
李砚却忽然喊他的字:“离亭。”
“诶。”陈恨下意识去应他,后来想想这么应他也太不真诚了,便正色道,“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