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两小无猜的话本中,是首少年情窦初开,始知慕艾的古词,看笔迹,是九岁的虞珩所留。
少年郎心意互通,为心上人辗转反侧的话本中,同样夹着记载虞珩笔迹的小词。意境和韵脚远远不如之前的古词,能看得出来并非背诵抄录,是虞珩的所思所想,几乎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酸涩和羡慕。
……
纪新雪总共只找到五本无关风月只有感情的话本,每个话本中都夹着虞珩的笔墨。
从最稚嫩的字迹到与现在相同的字迹,时间横跨不止十年。
已经在高热中失去神志的虞珩应声后,沉默了会才再次开口。
“阿雪,别厌恶我。”
虽然虞珩此时的模样和惶恐的语气皆令纪新雪心疼,但这并不能抵挡纪新雪的怒气。
虞珩难道以为,他能对不喜欢的人下得去嘴?
他转头贴在虞珩耳边,一字一顿的道,“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令人将虞珩在金玉楼开出的红玉,打磨成对戒送去北疆。
仍旧停留在门口的朱太医终于彻底摆脱困顿。
他立刻转身走向床边,连声问道,“郡王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除突然高热,有没有咳症加剧之类的症状?”
青竹立刻道,“郡王如往常那般,辰时起床洗漱,辰时二刻与殿下共用早膳。巳时……三刻收到平国公遣人送来的花篮,立刻赶往京郊庄子,申时回到公主府。”
朱太医掐着手指头算青竹所说的时间,忽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追问,“郡王是在去京郊庄子的路上折返,还是到达京郊庄子才返回长安,庄子在何处?”
整日跟着虞珩的紫竹答道,“庄子在长安北边的祈雪皇庄附近,郡王与平国公说了会话才折返。”
祈雪皇庄,长安附近最大的温泉庄子。
昔年焱光帝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去祈雪皇庄小住半个月。来回用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两日。
然而旧伤未愈的襄临郡王,只用了两个时辰,甚至可能因为与平国公的交谈,没用上两个时辰。
朱太医冷笑。
襄临郡王不高烧才奇怪。
他原本以为襄临郡王自从回到长安。除了经常毫无预兆的咳嗽牵连到内伤,其余方面皆严格按照医嘱行事,伤势好转的速度与断断续续赶路的两个月判若两人,是改过自新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可怜朱太医气得脸色比正高热的虞珩还要红,却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他硬邦邦的对纪新雪道,“请殿下让开,臣要为郡王请脉。”
纪新雪应声,挺直脊背的同时松开和虞珩交握的手。朝既不会影响朱太医为虞珩诊脉,又能看清虞珩的位置退走。
然而虞珩只是意识模糊,并非完全没有知觉。
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从纪新雪用力变成虞珩用力。
纪新雪试着掰开虞珩的手指,没舍得用力也没成功。
他转头看向朱太医,“你能不能……”
“不能。”正在气头上的朱太医满脸严肃的打断纪新雪没说完的话,“郡王正在高热,脉象本就不如平时清晰。若是手腕始终用力,这脉不摸也罢。”
纪新雪点头,再次附身到虞珩耳边,“松手,太医要为你把脉。”
虞珩纹丝不动,手指间的力道没减少半分,完全不像已经意识模糊的人。
“我就在屋子里看着你,哪儿都不去。等太医诊完脉,立刻回床边陪着你。”纪新雪耐心的许出承诺,将虞珩当成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哄。
虞珩仍旧没有松手,始终平静的眉目却掀起几不可见的波澜。
纪新雪抬起另一只手抚平褶皱,语气更加温柔,“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虞珩的眉心再次紧皱,绷紧的手指却缓缓放松。
纪新雪没急着抽出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林钊和朱太医正头靠头小声嘀咕,青竹和紫竹背对他守在屏风左右。
纪新雪在虞珩的眉心烙下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成功达成手指没能做到的成就。让虞珩的眉心恢复平整。
他抽出手,在虚张的五指间安抚的拍了拍,才按照原本的想法退开。
林钊在纪新雪弯腰哄虞珩松手时,快步挡在朱太医和纪新雪之间。
他低声对朱太医道,“前日封地送来两颗百年参给郡王补身体,等会我让人将其送到太医的住处。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郡王,若是有余下的参片,你只管拿去补身体。再过几日,又能有五颗百年参送到。”
朱太医闻言,脸上的深沉陡然变得僵硬。
百年人参?
只用几日?
以襄临郡王的情况,正是虚不受补的时候。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只敢在襄临郡王的药汤中添几根参须,涮个味道。
岂不是相当于白得两颗百年参?
半晌后,朱太医痛苦的闭上眼睛。
怎么又是这样!
每当他对襄临郡王失望至极的时候,都会因为安国公主府的大方,清楚认识到,不是安国公主府求着他给襄临郡王调养身体,是他求着安国公主府,允许他为襄临郡王诊脉开方。
“好!”朱太医咬牙切齿的应声,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只剩下热情的笑容,“您放心,郡王毕竟底子扎实,前段时间又养的好。我保证,郡王身子骨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林钊笑着点头,“劳烦你费心,等到郡王痊愈之日,公主府还有重谢。”
朱太医捂住胸口。
难道两颗百年参还不算‘重’谢?
终于摸到虞珩的脉,朱太医嘴角的笑容陡然凝滞。
他忽然觉得,如果病人是襄临郡王,两颗百年参确实担不起重谢。
脉虚凝滞,忽急暂慢。
劳累过度牵扯旧伤、大喜大悲导致气滞、梦阳过勤阴阳失衡……
啧,不愧是襄临郡王,戌时睡下,居然丑时才起热。
看在两颗百年参的份上,朱太医列下药方后,事无巨细的对林钊讲解虞珩忽然高热的原因。
纪新雪依照承诺,悄无声息的回到床边,坐在虞珩身侧。他牢牢握住虞珩的手,仔细将朱太医的话记在心底。
听到朱太医说劳累过度、牵扯旧伤,纪新雪眼中浮现愧疚。
是他欠考虑,交代纪明通以纪成的名义将虞珩调出长安的时候,没考虑虞珩可能会有的心思和奔波的路程。
又听到朱太医说大喜大悲、导致气滞,纪新雪眼中的愧疚更加浓郁。
是他不理智,不仅没考虑虞珩的身体情况和虞珩赌气。既气虞珩之前借着襄临郡主的名头试图哄骗他,又埋怨虞珩没早些对他说明白心意。还放纵欲望,在琼花院库房与虞珩……
然而听到朱太医说梦阳过勤、阴阳失衡,几乎沾满纪新雪眼底的愧疚却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甚至将虞珩的手扔了出去。
这个锅,他不背。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虞珩的阴阳失衡绝不是胡闹一次的结果,肯定与琼花院库房中的东西有脱不开的关系。
因为虞珩意识不清,这碗药只能灌下去。
青竹扶起虞珩,双手怼着虞珩的侧脸,迫使虞珩保持张嘴的姿势。紫竹立刻走到虞珩身后,以背脊承担虞珩的重量。
朱太医伸手按在虞珩的喉咙处,配合倒药的速度用力按压,帮助虞珩吞咽。
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滚烫的药汤就顺着虞珩嘴灌了下去。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看着几个人堪称熟练的动作,正和虞珩相握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虞珩是不是也有过被灌药的经历?
是在北疆战场受伤时?
还是在回长安的过程中,因为伤势加重不得不停下休养的时候?
朱太医将药碗递给身侧的林钊,从腰带中取出针包,面不改色的以银针轻点虞珩颈侧的牙印周围。
随着虞珩肩颈处足有手掌长的银针越来越多,纪新雪能明显的感受得到,双手之间的手掌从僵硬变得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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