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金眸并没有直直投来冷厉的目光,但眼睫掩盖下的幽冷却更令人心惊。
科帕尔神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变:“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当然——只是这个设想的确太粗糙了,现在还不到四时,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完善。”
艾琉伊尔笑吟吟道:“就从你父亲可能有的后手开始吧?”
当科帕尔从座椅上起身时,时间已过子夜,她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在决定前来拜访王女之前,科帕尔其实经历了一段相当煎熬的犹疑反复,她的赢面并不算很大,与王女合作无异于一场豪赌。
但不赌就会死,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能杀死那个男人的机会太少了,而现在眼前就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不论如何也必须抓住。
这些都是之前的想法,在与王女商定之后,科帕尔的心情突然就完全安定了。
一定会成功。
科帕尔有着强烈的预感,这次,她会亲眼目睹从小到大最恐惧也最厌恶之人的死亡。
临走时,科帕尔迟疑一瞬,问:“我听说殿下杀了城外的山匪,也包括他们的首领?”
艾琉伊尔:“对,尸体应该还在城外的山林,如果瓦什城主没派人处理的话。”
科帕尔沉默不语。
“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些山匪与城主的关系。”
“毕竟在父亲身边埋了人,我说不知道,殿下肯定不会相信。”科帕尔笑了下,不知为什么带了点苦涩,“事实上,父亲与山匪的联络一直有专人负责,如果不是他这次对您下手,消息也不会传到我的人耳朵里。”
“或许知道了也是件好事。”
科帕尔没头没尾地低叹一句,向王女深深行礼,就要告辞。
艾琉伊尔忽然道:“斗篷松了。”
科帕尔下意识低头,斗篷当然还好端端地系着,可王女这话的意思究竟是……
她深吸口气,抬眼看去,艾琉伊尔坐在原地微笑,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送走了今晚的访客,艾琉伊尔的姿态才陡然放松下来。
扭头一看,金雕们都已经在窝里缩着脖子睡了,洛荼斯还靠坐在另一边的扶手椅上看书。
神灵的人间化身微垂着眼,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披散的黑发被挽到同一边,随意用发带缠成一束。
纵然不是神灵本体,疏离超脱的气质也丝毫不改。
艾琉伊尔看得心痒,索性往洛荼斯膝上一枕,依恋地蹭了蹭:“对不起,今天谈得太晚,让您也跟着等。”
洛荼斯平和道:“我不睡也没关系,倒是你,早些休息吧。”
艾琉伊尔也不困。
相反,精神极度活跃,活跃得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都往外冒。
她支起身体:“您在看什么书?”
还没有得到回答,艾琉伊尔就看到书册上的内容,不由得默了默。
洛荼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讲述我‘长辈兄姐们’的情感故事,编得很真情实感,就买了一本。”
拥有金钱之后的洛荼斯,第一笔钱就花在买神话同人上了。
说是情感故事,但也其实就是把神话典籍中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部分扩写润色,或许还无中生有地加了些细节。
更多改编是不敢的,歪曲神话那不是对神灵不敬吗?
然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民的创造力都不容小觑,比如眼前这本薄薄的册子,在允许的范围内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谁看了不赞一句人才。
艾琉伊尔却略感不安,试探着问:“您怎么会看这些?”
洛荼斯:“嗯?我还以为你对这个更感兴趣。”
毕竟王女最近有事没事就思考神爱哲学,看着像是对这个议题很好奇,这本册子其实是买来给艾琉伊尔打发时间的,结果反倒是洛荼斯先用它消磨了一晚上。
艾琉伊尔:“……”
怎么说呢,她对其他神的感情关系并不好奇。
洛荼斯合上书册:“不过今天太晚了,想看的话,明天再说。”
艾琉伊尔:“哦。”
王女乖乖去洗漱,再回来时洛荼斯已经躺在床上了,书册放在床边,书页间露出一截晒干的雪荼花枝,显然在里面加了朵干花当书签。
艾琉伊尔忧心忡忡,她比较担心洛荼斯会对神灵间的爱情起兴趣。
索兰契亚信仰崇敬神祇,基本没有神爱上人类的故事,除了那些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小神或是爱神阿狄亚。
民间传说中爱神的情人能有一箩筐,别说是和人了,和动物、树木花草的精神恋爱故事都有。
艾琉伊尔在神灵身边入睡,意识陷入昏暗之前,还在漫无边际地想:
既然洛荼斯会看民间书册,雇人写爱神和人类女子的故事可行吗?借此引出话题可行吗?好像风险还是有点大,啧。
黑暗之中,洛荼斯望着天花板眨眼。
又忘了说要不要分开睡的事……
算了,等离开瓦什城再说吧。
——————
庆典当日,瓦什城的人们在大街小巷狂欢。
天色彻底黑下来,地上的灯火照亮了道路,象征大地之神的熟黄色谷物外壳在去年收割后积存下来,就为了在今天被一把一把抛落,洒得到处都是,人们任由谷壳落进头发和衣服里,欢乐地高声大笑。
阿赫特来使面无表情地抖掉头发上的谷壳。
不信仰大地之神的他,对这种仪式敬谢不敏。
商队主人笑眯了眼:“别这么板着脸,威克,一年中这种节日是很难得的,放开来玩吧!”
威克咬牙切齿:“你不用这么跟着我。”
商队主人:“什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朋友。”
来使翻了个白眼:“看你今天跟我跟得这么紧,想必是知道瓦什城主今晚的布置,放心好了,我没和城主共谋,我只是来监视的,不是来杀人的。”
商人大惊:“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是来监视王女殿下的?”
威克:“……”
太烦了以至于说顺口,现在改口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商人不管他内心的崩溃,大手一挥:“来人,把使者大人押——请使者大人回去!”
威克维持面无表情被几名护卫押走,换个角度想,不用继续待在外面被谷壳砸也是好事?
来往的人们新奇地看着,还有人故意往这边洒谷壳,商人笑眯眯地拍掉衣帽里的谷壳,看向城主府的方向。
他这边一切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也不知道王女殿下那里进展如何……
夜晚的城主府,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烛灯,还有提着灯的女侍来回走动。
她们听着宴会厅传来的欢声笑语,自己也和同伴小声说笑。
就在这时,金属甲胄随着行走轻轻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女侍们惊惶地停下脚步,就见一道清瘦的身影领着一支卫队向这边走来。
“所有人都回后院去!”领头人低声喝道,“这是父亲的命令,无关人等全部离开这里,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女侍们认出了这人是谁,城主大人的独子,手里还拿着城主的令牌。
她们急急忙忙躬身行礼,动作尽量轻地快速离开。
科帕尔和身边的幕僚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带领卫队分散开,守住了宴会厅的所有出入口。
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现在还需要隐匿在这里,等到参加宴会的无关贵族错时间离席,再光明正大堵在门口。
“还记得我们的职责吗?”
科帕尔压低声音。
对实情一无所知的卫队长站得笔直:“请您放心,我们会遵照城主的吩咐,不会将任何一个人放出这里。”
科帕尔:“对,别把任何人放出去。”
在他们身后,王室亲卫队悄无声息地隐在园林后,默默数着时间。
弥漫着酒香、食物芬芳和昂贵香料气味的宴会厅中,贵族们谈笑如常,有人举杯对饮,有人对着纵情旋转的舞女矜持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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