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莎,卡迭拉城主唯一的女儿。
在父亲因贪贿获罪被处死之前,这个与王女年纪相仿的女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艾琉伊尔当时正要前往底格比亚城参军, 听城主府的仆役说塔尔莎跟随亲戚离开,就没有细查。
对于这个出身优渥、性格有些高傲骄横的女孩,王女从未投以过多关注, 只是没想到——
艾琉伊尔审慎地打量着对方,并不因曾经的印象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塔尔莎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异常。
思绪翻涌间, 艾琉伊尔平静道:“许久不见, 你来森那城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叙旧了, 王女殿下。”
塔尔莎改变的不仅是外表,气质和说话的方式也与过去大相径庭, 不见半点骄纵傲气。
倒像是一条毒蛇。
语气轻细缓慢,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时, 能让人不自觉避开, 后背发凉。
艾琉伊尔不退不避, 直视那双眼里的冰冷恶意。
“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旧事可以叙,要是想找人聊天,不如回卡迭拉。”
“怎么没有?父亲是怎么出事的,我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拜你所赐!”塔尔莎忽然抬高声音,几乎有些神经质,“你怎么敢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你怎么敢!”
尾调破了音,近乎尖利。
在此之前,艾琉伊尔只是猜测,塔尔莎突然的爆发让她确定了模糊的想法,不由得蹙眉。
“当年带走你的,不是你父亲的亲戚。”
“——是王城的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不管带我离开卡迭拉的是谁,我都要回来报仇的,正好他派我来杀你,这不是很巧吗?”
图穷匕见,塔尔莎仿佛完全将刚才那套叙旧的说辞抛到脑后,两手各拿一柄短刀,就带着脸上令人悚然的笑意袭了过来。
艾琉伊尔眸光一厉,同样举剑相向。
这次袭击从人到事都透着古怪。
王女暂时没想出霍斯特在谋算什么,也不知道塔尔莎怎么会积累下如此让人心惊的恨意,独自一人赶来森那城进行袭杀的倚仗又是什么。
正因如此,艾琉伊尔出招格外果断而谨慎,没有丝毫轻敌的意思。
万一塔尔莎是个被培养方式耽误的练刀天才呢,是不是?
但事实恰恰相反,刚照面,塔尔莎左手的短刀就被击飞到一边,手指不自然地弯折,显然已经断了。
艾琉伊尔的神情下意识顿了顿,另一只手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挥出,电光火石之间,剑影掠过,塔尔莎的右手连同握着的短刀一起脱离小臂。
切面平滑,血涌如注。
断手划出一道弧度,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短刀落地时磕到石头,发出沉闷的当啷声。
空气凝滞了一瞬。
王女神色微凛,脚步侧移拉开一小段距离,才飞快抬眼观察四方,警惕可能出现的弓箭手。
让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先出来吸引注意力,同时安排弓箭手埋伏在高处,趁她不备开弓放箭,这也是一种有效的袭杀手段。
但是没有,贵族宅院的屋顶空空荡荡,除此之外就没有适合弓箭手躲藏的地方。
这一刻,塔尔莎没去管自己被砍断的右手,她睁大眼,露出略显疯狂的期待笑容。
“沙沙沙……”
什么东西爬过草地发出的摩擦声轻不可闻,但没有逃过艾琉伊尔的耳朵,她猛然回头。
一条毒蛇的细长身躯在身后蜿蜒,三角形的蛇首已然高高抬起,嘴里嵌着尖锐毒牙,闪电般咬向王女的膝盖下方,那是没有被长靴覆盖的地方。
艾琉伊尔瞳孔骤缩。
常人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剑尖直直刺下,以雷霆之势穿过蛇颈,将它狠狠钉在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一滴血从王女肩上渗出。
滑过蜜色肌肤,把雪白的亚麻领口晕染成浅红。
艾琉伊尔侧过脸,垂眸看了看。
一条相较之下颇为娇小的毒蛇收回毒牙,头部悬在半空,咝咝地吐着信子。
它的身躯盘绕在塔尔莎手臂上,从宽大的袖口延伸出来。
视线回收,落在肩上。
蛇类细小的齿印,如同死神以鲜红颜料点下的标记。
塔尔莎不再歇斯底里,她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开口:“你没想到——”吧。
话还没说完,艾琉伊尔的手却倏然探出,刹那间捏住蛇头,指尖稍稍一错一扭,蛇颈的骨头就被她扭断,随手扔到一旁。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只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转而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反手送入塔尔莎的胸口。
箭矢从前胸没入,从身后穿出,既快且准又稳。
塔尔莎随着这一刺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疼得浑身直抖,可她对致命伤毫不在意,大笑出声。
“想杀我?你当然要杀我,可是没有意义,我本来就快死了,咳咳,哈哈哈……你做了无用功。”
“但是我做到了,在回归诸神之国以前报仇雪恨,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
艾琉伊尔没说话,低头查看伤口。
第一滴血是红色,但之后就没再流血,伤口已经迅速泛起黑红,象征着剧毒。
指尖一片冰凉。
如果伤口是在手脚,艾琉伊尔会第一时间砍去伤处,不能有丝毫犹豫。
因为这种毒蛇是索兰契亚境内毒素最强烈也起效最快的种类,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在这种自然界最可怕的毒物面前,人类的医药不堪一击。
可偏偏是咬在肩颈——剜去一块肉也无法抑制毒素蔓延,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遗言。
塔尔莎像是非常习惯疼痛,也不在意胸口的利箭,只顾着睁大眼睛看王女的反应,等待她崩溃、无能为力、在死亡的阴影下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塔尔莎失望了,她什么也没看到。
“神庙书吏都说你懂得很多,那你应该也认识这种蛇吧?仑特里拉蛇,被它咬了必死无疑——你怎么不害怕,你倒是害怕啊!”
艾琉伊尔:“哦。”
她砍去蛇尾,按照一些地方流传的解毒方法那样,将流出的血液抹在伤口上,尽管心里知道这只是徒劳,如果涂抹蛇血就能解毒,仑特里拉蛇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
塔尔莎反而焦躁起来,喃喃地重复:“你应该害怕的,为什么不绝望,你本来就应该承受这些……”
承受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看不清面貌的男人从家里带走她,就这样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背井离乡来到王城。
什么承诺会好好照顾她,都是骗人的,她被关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能离开的时候,被人抬进充满奇怪浓郁香气的房间里的时候,被强迫着灌下药剂、眼睁睁看着从前最怕的蛇在身上游走的时候——
艾琉伊尔在做什么?
是待在卡迭拉神庙安稳度日,还是在边境战场立下军功,都无所谓,只要知道王女还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塔尔莎就无法停止仇恨。
凭什么?
凭什么面对地狱的人是她?
塔尔莎不敢恨一面也没见过的霍斯特王,也不敢恨古怪可怕的制香人,那么多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人里,能恨的好像只有王女。
于是她这么做了。
将恨意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依托,塔尔莎度过一次次实验,制香人把她看作唯一可能成功的试验品,叫她“我所制造的、伟大兽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但可能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成功。
最后一罐药剂,是与毒蛇共存的香,也是破坏身体的毒。
塔尔莎撑不过去,所以在制香人看来她已经废了,让一个即将死去的试验品为霍斯特办事,也算是不浪费最后一点价值。
真是可笑……
塔尔莎怔怔地看着天空,忽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
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还好,在死前为父亲报了仇,就算没能让王女也露出绝望的样子,至少也可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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