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救得了,梦境早在他们带刘子衿回土坪村、踏入土坪村那一瞬间达成了。
所以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你说的他跟疯了一样杀光了庙前的所有村民,是因为这个。”夏濯伸手,拿来了关渝舟手中的蜡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白蜡烛是祭死人的,本来这蜡烛应该就是白色,包括村民当时点燃的那两根也是白色。但是,他们现在在祭的不是‘死人’,而是‘厉鬼’。”
一个想要回来索命的厉鬼。
用白蜡烛祭奠是正确的事,但又会导致错误的结果。
白蜡烛一点燃成为祭品的一部分,刘氏的怨气光靠香就压不住了,自然会影响随着传召而来的刘子衿。
在庙里蜡烛滚到了地上,蜈蚣脸捡起来时被盘子割破了手,鲜血染到了蜡烛上,误打误撞没让事态变得严重。因此梦境那时就在苛刻的环境里告诉参与者——他们需要补上的是与之相反的、不该用在祭奠过程中的红蜡烛。
所以关渝舟当初提议让孟天华来完成这个“小实验”。
关渝舟还是比他多想一步。
可恶。
可能在他告诉关渝舟这句话、并且第一次看见庙里的蜡烛时,这家伙就想到这一点了。
于是夏濯略显不甘地瞄了关渝舟一眼。
关渝舟挑眉回望过来,温声问:“怎么了?”
夏濯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河边的柳婉儿先动了。
她站的时间太久,他们本来还以为她会一直站到天明。这一动也把刚才闲聊时稍微软化点的气氛重新提严肃起来,三人藏得更隐蔽些,专心地看着对面。
柳婉儿捧起手里的编织物,转而唱起了歌。
那种阴森的戏用一个七岁孩童的腔调唱出时,沈维的身躯狠狠抖动了一下,鸡皮疙瘩顺着后背不停往外窜。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亮白的东西攥在手心里,是一把成年人手臂长的刀。然而很快她优雅的姿态一变,那把刀狠狠破开竹片,深深刺入脚下的土地。
尖锐摩擦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她不知倦一样一下又一下不停重复着动作,一刀刀不像在破竹,更像在捅什么人。河水拍在岸堤,像是自她身后张开了一张巨口,正随着攀升的怒意而狂吠。
三人又听到了那个问题。
[是我的错吗?]
[是我的错吗?]
透过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他们仿佛能看见那位身穿百褶裙的少女。
竹屑飞散,又随着水汽沉入地面。泥土粘在锋利的刀面上,在黑暗里看去像是涂上了大片血迹。
沈维捂住一边耳朵,咬着牙问:“她到底在拆什么?”
夏濯无法回答。
本来就没看清,现在被破坏成那副模样,更是认不出来了。
“你们在她房间里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东西吗?”
虽然不认识,但从轮廓来看是个椭圆形状的球。
沈维回想一下,面露茫然:“没有啊。她房间里用竹条做的东西中最大的就是风筝了,其他都是小件品。”
关渝舟突然道:“猪笼。”
这两个字夏濯觉得很熟悉,但又记不起是什么。
反而一旁的沈维一激灵,刻在灵魂般脱口而出:“浸猪笼的那个猪笼?!”
这东西他可听过不下七八回了,但也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关渝舟点头,简单和夏濯介绍了两句:“是封建时期的一种私刑。把人放在猪笼里投入水中,重则让水没过头顶活活淹死。”
“但据说这种刑罚不都是针对通奸的人吗?”沈维很讶异:“她难道是也……她不会和刘子衿不是夫妻,而是偷情来的吧?哎不对不对,那块墓碑上写明了是‘贤妻’刘氏了。”
古代女子很重清白,若是在男女之情上没了道德,被浸猪笼则是最常见的惩罚。
一个村子位高权重的决定着一切,只要挥挥手就能轻而易举进行审判,杀生之权更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
河堤上的婉儿还在低低地重复:是我的错吗?
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似是磨破嘴皮也想要一个答案,但却没人能给她回答。
“不是通奸。”夏濯张张嘴,想到什么一般:“……她裙子下一直在流血。”
第205章 神女庙(十九)
柳氏当年拿手的是编织,所以在土坪村决定对刘氏做出处罚时,用的也是她编的东西。
或许一开始柳氏并不清楚被拿走的猪笼用在什么途径上,后来才知道是弄死了一条命,因此负罪感让那双手再也无法编出东西了。
而对刘氏施暴的人,定是如今李家那位掌了村中重权的蜈蚣脸,他向来看不上自己老婆,反而早就垂涎起刘氏的姿色。
不……应该不止这一人。
夏濯歇了片刻,继续想着。
既然刘氏当年是死于私刑,那就能确定那天和蜈蚣脸对话的男村民杀死的是刘子衿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替人杀人,肯定是八年前也蹚了浑水,因此同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才能让蜈蚣脸的使唤变得理所当然。
——别忘了,咱俩可是合谋。
这是蜈蚣脸的原话。
婉儿一边问,一边低声哭泣。她抬头注视着天空,老天爷却不为所动,她耸动的肩慢慢放松,眼中不再掉泪。
周围暴动的环境也随之安静下来,水面奔腾的声响平息,茫茫天地间似是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小身影。再浓的黑暗也无法将她身上萦绕的淡淡白光吞噬,但随着她缓缓抬头,被水淋湿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她特地换上的鲜红色长裙配在一块儿,沈维心里发着寒,总觉得她在往他们藏身的地方看。
坐立难安之际,他手臂忽然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卧——”
“别喊。”夏濯赶紧踩他一脚,把他差点呼之欲出的脏话给踹回肚子里,“涂点护手霜压压惊。”
护手霜?
关渝舟奇怪地转头看去,那边沈维已经将圆盒子接过。
他目光在通体乌黑的盒子上停滞一秒,随后默默收起了蜡烛。
……这哪门子的护手霜。
他家小男友又开始折腾人了。
沈维一边心跳咚咚咚快得不行,一边将盖子转开,小声念叨:“护手霜?你们入梦还这么精致吗?在这里保养应该不起作用吧……”
夏濯悠悠道:“看到婉儿现在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一位也喜欢穿红裙子的朋友,这玩意就是从他那儿拿来的。”
沈维:“……”我好像猜到了是哪位。
他心说这可得沾沾光啊。
沈维二话不说,从中挖了一块左擦擦右涂涂,争取让指甲缝也填上,从中吸取一点大佬的气魄。
飞快做完了一系列动作,他吸吸鼻子,警惕地环顾起来:“夏明,你闻到什么怪味没?”
“什么怪味?”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蜡油的味道……”
夏濯把盒子收回去,平静地目视前方:“是那根蜡烛的味道吧。”
“回去吧。”关渝舟忽然道。
“现在走?”沈维看了眼柳婉儿,朝前努努嘴,“她不是还在这吗?”
“让她先回去的话,我们就会被关在门外,而且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关渝舟望了眼天色,“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村民的起床时间,我们需要赶在那之前回去。”
“哦,哦,好。”沈维也就随口一问,连连点头后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确认到了不会被发现的位置才扶着树颤颤巍巍站起来,蹲了这么长时间两条腿都没知觉了。
三人原路返回,雾比来时浓了一些,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中,覆在上方数不清的红绸压得极低,似是要将一座座楼房全部压垮。
之前要刻意迎合婉儿的行走速度,现在就没必要了。到达柳家楼下时,夏濯短暂地停留几秒钟,一回头看去,身后沉睡在夜晚的民房破败又清冷,活像竖起来的巨大棺材,就连空洞的空地都让人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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