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论他们有多少把握说服父母,能离开这所学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短暂的解脱。关渝舟太清楚这种心理了,当绝望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将此时眼前出现的所有有关的无关的都视为救命稻草。
“就你吧。看你第一个举手的,态度最积极的老师总要给予肯定的嘛。”
比较起他们,夏濯没有丝毫的紧张感,随手一点,已经坐不住的男学生立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地紧紧站过来。眼看其他人急切地想为自己争取机会,他在那之前又开了口:“我们会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今天你们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自习,和往常一样就没问题,明白了吗?”
他着重后半句话,空旷的上方安静片刻,台下有人先应了:“明、明白了……”
最开始哭的女孩子追问他:“老师,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当然啊。”夏濯说得理所当然,还不忘给自己加个新人设:“我们还得靠工资还车贷房贷呢,无故旷工可是会被辞退的。”
“可是我们之前的老师就再没回来了。”
“你们之前的老师怎么样?”
“他们也很好的,就是……”女孩子眼神逃避了一瞬,“就是有时候会批评胡、胡同学。”
“都批评些什么呢?”夏濯提起精神。
“都和胡同学有关的吧。”她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描述方法,慢腾腾地嘘声说:“和胡同学的作风有关……”
“作风?”
“老师!你别再问了,他能听到的,他真的能听到……”
像是触动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女孩只字不再提,稍有松动的氛围又有绷回的趋势。夏濯也不逼他们太紧,和关渝舟呆到第三节 课下课就离开了。
随手带上教室门后,他总算憋不住了,好奇地问:“所以我们之前到底有没有房贷车贷这些啊?”
关渝舟看他一眼:“没有。房子是租的,也买不起车。”
夏濯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这么想就轻松多了。”
关渝舟觉得好笑,他笑过了,平淡地讲述着以前的事:“后来连房子都租不起了,这样想还能觉得轻松?”
夏濯犹豫了一下,情绪忽然低落了,他闷闷不乐地说:“你养我是不是很辛苦啊。”
“不辛苦。”
夏濯偷偷地观察起他的表情,被关渝舟抓了个正着。
关渝舟噙着笑捏了把他的脸:“又在乱想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多花点精力思考我们该去哪里找胡子默丢失的东西。”
“啊,差点忘了正事。”夏濯一回头,问一声不吭跟在后边的男生:“你叫黄誉?我看你一直都是六班的体委。”
“对。”男生有些惊讶他记得名字,浓眉一横,总算带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嚣张:“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他们不敢说,我敢!”
选第一个出头的总不会错,毕竟第一个吃螃蟹总需要或多或少的勇气和决心。夏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揣着一副老师的慈爱摸了摸他扎手的板寸头:“我还真有问题要问你——你们原来的班主任是一男一女吗?”
“不是。”黄誉摇头:“也是两个男的,年龄和卫老师差不多大……都是从市里调过来的,老师你们不也一样吗?我爸妈说了,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到我们这种偏僻小镇子上教书,都是外派过来的,所以我们才要额外珍惜学习的机会,也尤其要尊重这些愿意过来教我们的老师……”
夏濯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错了。幻象里胡子默眼中映出的人影中有一位明显是长发女性,可六班的班主任性别都对不上,那么这两个人影究竟是谁?
他心不在焉地埋头紧跟在关渝舟身后,等停下来时发现已经到了食堂门口,干枯的落叶堆在喷泉池的里外,将排水管道和喷头都遮得严严实实。
黄誉莫名感觉有些冷,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他们惋惜道:“这个喷泉很漂亮的,很多同学吃午饭的时候都会围着它坐。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坏了……好像是圣诞过后,也没有人来修……哎,所有糟糕的事情全都堆在一起了。”
卫嘉祥也提过大概三个月前喷泉就不再工作了,的确是圣诞前后这个时间段。夏濯认为,倒不是所有事都巧合地堆在一起,而是这些事本身就有联系。
树叶被踩动,他抬眼一看,关渝舟果然已经踏入干枯的池中,用手里捡来的木棍拨开阻挡物寻找缺口。这种喷泉设施的结构大多相同,通水的循环口都安装在底座附近,夏濯想上去帮忙,这时黄誉却谈起了一件事。
“平安夜那天晚上这里人很多,学校让家长都来参加活动了,当时喷泉也装饰了彩灯,有些人直接拿衣服铺在地上坐水泥地,反正坐得哪儿都是人。我记得……我好像看到胡子默了……不是好像,我确定我看到他来了。”
夏濯追问:“你看到他做了什么?”
“可能是来凑热闹的吧。我没看到他父母来,可能他父母没时间,他一个人在喷泉旁边站了会儿就走了。其实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他没什么朋友,我们班大部分人都不想和他玩,觉得他有问题……这不是我的个人观点啊,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的。”
夏濯还想继续问有什么问题,视线里的关渝舟忽然站起身,手里攥着什么还在滴着水的东西。细小的水流声顿时引起了黄誉的注意,他看着另一位老师抬脚翻过围栏,没来得及惊奇坏了许久的喷泉涌出水,目光便黏在他手中约莫手臂长的物品上挪不开了,连吸气声都变得急促而嘶哑:“是胡子默的伞!”
那是一把可折叠的洋伞,成片的天蓝上印着片片白云,细小的蕾丝围成一圈,把手上还系着一条已经被水泡褪色的缎带,生锈的支架很难再撑起,明显已经在长时间的腐蚀下成为了一件废品。
夏濯了然地扬眉,“这就是他弄丢的东西?”
“也许是的。”关渝舟将伞反复翻看,又重新收好。他转头看向受到惊吓的高中生,“你们说的有问题具体指什么?是指喜欢并且购买这种可爱的物品?”
“也、也不是……”黄誉声音小到近似嘀咕:“就觉得他像个女孩似的,这把伞也是被人从他抽屉里拿走的,因为他们觉得胡子默成天宝贝它宝贝得不行,看着烦……没想到是扔到这里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要说为什么……还得追溯到刚升高中那会儿吧。我是班级的体委,所以跑操时候请假都要和我说。开学第一天他就请假,说身体不舒服,我们班也有很多女孩子会偷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他还说不能参加,这我就不太高兴了,你说一个男的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每个月都特殊几天?我就不同意,谁知道他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没来参加,最后才知道他是天生有皮肤病,不能照到紫外线。我承认是我不对,一开始和别人说他娘们唧唧的,但我后来也找他道歉了,不该他生病了还开他玩笑。”
夏濯嗬一声,“你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覆水难收?”
黄誉谈起虚心事,低头望着鞋尖,说豪言壮语时挺直的背也不知不觉间弯下:“老师,这个我也知道,我承认我两年前不懂事,什么话都不经思考就往外蹦。和他道歉后他也说没关系,但是我发现他在其他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和‘娘’脱不了关系了,尤其是我们班几个爱踢足球打篮球的,看到他撑着伞就会说上一两句难听的。”
“你就没拦着?”
“我……”黄誉噎了一下,“如果我要是拦着了,我怕他们也会一起说我,比如骂我同性恋,或者说我喜欢他什么的。”
夏濯止不住蹙眉,脾气也藏不住了:“你倒是说说看,同性恋什么时候成了个骂人的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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