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仇薄灯看了好久,困惑地发现,图勒部族在圣雪山起伏的山脊处,拉起的一些长长粗绳,并没有挂彩旗——难道是旗帜不够?不太像啊。他还瞅见阿玛沁他们将多余的经幔收起来了。
没等仇薄灯再细想,图勒巫师回来了。
仇薄灯不好意思地瞅了他一眼,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出去练刀了。
仇薄灯的视线太过明显。
图勒巫师:“……”
他弯下腰,捞起自己的阿尔兰,扯下他的斗篷领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嘶——
仇薄灯吃痛。
图勒巫师咬得重,虽然没真的咬伤,但有点疼……但这是他刚刚自己提议的,仇薄灯也不敢抗议,只稍微缩了一下,立刻被图勒巫师瞥了一眼。好吧,仇薄灯不敢躲了,乖乖仰着头,让他咬。
等图勒巫师松口,牙印已经个个清晰无比。
小少爷拿指尖碰了一下,就轻轻吸了口凉气。
“阿洛,”他咕哝,“这样子好难消的……”
图勒巫师不理他,直接把人抱进怀里,低头给他缠拉弦时护指的窄布——普通人练箭,顶多也就戴个扳指,但东洲小少爷这又细又柔的手指,真要就这么拉弦,估计没拉两下,指腹就被割出口子了。
“有点疼……”
仇薄灯试图让他给自己涂个药。
眼下万神节要开始了,看图勒巫师的意思,不像要把他留在鹰巢里。这么深的牙印,非得好几天才消得掉,还这么明显。
图勒巫师按住小少爷撒娇似挠他的指尖,冷静地告诉他,要么再多咬一个,要么现在开始练箭。
“……”
仇薄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真有点招惹过头了。
他没敢再嘀咕,听话地拿起弓箭。
图勒巫师站在他背后,手把手教他怎么搭箭,怎么拉弦,从指尖,到手肘,逐一调整他的姿势和发力点。仇薄灯不笨,恰恰相反,他聪慧得简直难以想象,图勒巫师只说了一遍,他就全都记住了。
调整了几次,第三支简离弦射出时,就稳稳地命中了远处的悬浮靶子。
然而仇薄灯鼓了鼓腮帮子,有点不满意。
他以为可以稳中靶心的。
结果偏移了一点。
“冷雾会迷惑视觉,”图勒巫师解释,微微俯身,把他圈在怀里,“感知风,阿尔兰,感知你的力量,它们是你的眼睛,你的手臂,你的延伸,它们会告诉你……”
巫师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说服力。
仇薄灯闭上眼。
微冷的气流从指尖经过,风……延伸……很快,漆黑的视野逐渐出现银白的线条,一道又一道,笔直的,弯曲的,倾斜的……风带回来信息,风组成世界,立体的模型在精神领域展开。
眼睛,手臂,延伸。
仇薄灯松开手指。
利箭破空而出,借风而行。
铮——
黑羽羽箭贯穿悬浮的靶子。
仇薄灯睁开眼睛,一缕天光穿过靶心的孔洞。
“中了!”他高兴地转头去看教导者,眼睛亮晶晶的。教导者俯身,毫不吝啬地给予他奖励,只是着奖励未免有点太多了些,仇薄灯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能在间隙里喊他,“阿洛,唔……”
他想再试点别的来着……
图勒巫师是个有求必应的教导者。
只是作为代价,小少爷得为每一项新奇的射箭技巧,支付相应的学费。图勒巫师已经不满足于一两个主动凑过来的亲吻了,他要附加更多的东西。
比如……
情话。
图勒部族,是个精于歌舞的部族,而爱情,向来是歌舞最重要的主题。冰天雪地里,人们需要相爱,互相倾诉爱意。爱不可以被隐藏,爱要热热烈烈坦坦荡荡的。这与中原不同,中原就算定情,也藏在委婉的隐喻之后。
要小少爷说,那些情诗可真是热烈至极,也……呃,开放至极。
他试着讨价还价。
可图勒巫师只收这个,他拒绝小少爷拿中原的诗词凑数——这很正常,毕竟他才是教导者,他有权决定自己想收取什么学费。
红日倾斜,夜幕即将降临。
男人的手指搭在少年的手指上。
图勒巫师等待着。
刚刚图勒巫师,这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仇薄灯面前展示了一手格外新奇的箭术——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十根箭同时射出,并且以不同的角度,各自命中一个靶子。这一手可以说酷到极点。
只是……
小少爷连共毡礼当天听到的情歌都拉出来凑数了!现在已经库存告罄,只好眼巴巴地瞅着他,试图让他心软。
“阿尔兰,”图勒巫师贴着他的脸颊,提示他,“还有的。”
是的……是还有的,可小少爷不太想说,剩下的全是图勒巫师抱着他的时候,说的混账话,听就算了,自己说出来那也太羞耻了……死命地扒拉半天,他勉强找出一句,相对来说文雅一点的。
相对而言。
“唔……”仇薄灯游移着视线,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
图勒巫师耐心十足。
“……胡、胡格措,阿尔兰,阿图拉伊。”仇薄灯磕磕巴巴说完,飞快地捅他,“好了!快点!”
霞光落进图勒巫师的眼眸。
他扣紧仇薄灯的手,猛地拉弦,射箭。
黑羽羽箭同时离弦而出——阿尔兰,胡格措,阿库拉伊。我是你的胡格措,你是我的阿尔兰,我拥抱你。利箭一分为十!——胡格措,阿尔兰,阿图拉伊。我是你的阿尔兰,你是我的胡格措,我承载你。
仇薄灯的瞳孔骤然放大。
十支利箭没有射向任何一个悬浮的靶子,而是直向箭场之外,箭速快得破风之声汇聚成一道长长的凌厉呼啸。
强劲的气流!突破极限的速度!摩擦!轻烟!
蓬!
十团火焰猛地腾起,十支利箭化作十团流火。
流火划出惊艳的弧线,猛然向下坠落,坠向特殊角度立着的十根立木。立木起火!火从木竿顶端的铜盆延伸而出,顺着先前仇薄灯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处的空绳索,迅速燃烧、蔓延!
图勒巫师松开仇薄灯的手,展开双臂。
下一刻,古老而神圣的经咒响彻天空。
——他唤醒了整座圣雪山!
火绳燃烧!所有经幡放光!所有鹰道璀璨!
红日在同一时间轰然坠向地面,把明黄的、赤红的沸腾般高高扬起;圣山的白雪瞬息间变幻过无数色彩;峡谷与冰川同时轰鸣,仿佛有无形的腾和塔尔神龙奔出,声震山石。
远古的诸神在毕日呼其的赞歌中降临。
十丈铜号奏响,七孔黄笛奏响,十三面云锣敲响,两面巨大的夔鼓推出平原,重鼓敲响,炸开一团团篝火……布置完毕的圣雪山广场淹没在恢弘的乐曲与熊熊的篝火里。
万神降临,盛宴开启。
橘红火焰晕染深紫的夜空,第一个赶到的部族,高高举起雪原部族代代相传的歃旗。
长长的号角声中,近百匹战马在寨门前同时止步,马蹄冲开一片腾腾烟尘,为首的部族首领高高举起弯刀,高声大喊:“格萨!雪原的大格萨!”
随行的所有勇士同时呐喊。
喊声中,他们将弯刀与歃旗一起,重重插进地面。
等待已久的图勒姑娘与勇士拉开部族的寨门,捧出洁白的赞达跟盛满深红美酒的银碗。赶到的部族来客翻身下马,大笑着,将银碗的酒泼向天空,将赞达披挂到自己身上。双方热情拥抱,过往一年中的种种矛盾,仇恨,随着深红的酒液一起落地,只剩下未染纤尘的同胞之情。
旧的一岁已经过去,新的一年正式开启。
放下弯刀,放下旧仇。
雪原的部族永远是血脉相通的亲友。
“真好,”仇薄灯的瞳孔被圣雪山的篝火点亮,印出互相拥抱,互相碰拳的身影,“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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