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不到的,别人更休想得到。
将笔丢进竹筒里,薛湘城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画作……他窥视仇家的表弟已久……他的表弟,他明珠一般的表弟。分明是最有资格嚣张跋扈的,却从未侵占过别人一丝一毫。
骄纵又柔软,明媚又张扬。
岂不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以笔作刀,吃人于无形的伪君子来得强?
真可笑,世人尽喜欢把虚伪称为“高尚”,把赤子称为“荒唐”。
薛湘城觉得,可能是因为,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激起人们心中的黑暗——瞧,他可怜的小表弟身边,不就有他这种恶狼,处心积虑地徘徊,舔舐獠牙?
薛湘城的志满意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一封密信送进暗室,笔墨纸砚顿时统统被扫到了地上。他的暴怒,席卷整个暗室,震得墙上的挂画哗哗作响。
送信的心腹头低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根本不敢看两侧的工笔画一眼——上个不小心看到的,已经被剜去眼睛,活生生炼成了人蛊。
“图勒……”薛湘城怒极反笑,“一群蛮民,竟敢坏我好事?!”
他阴翳得脸庞扭曲。
哪里还有一点湘君风度。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弹了弹袖上沾到的朱砂,若有所思。
“东洲来的飞舟快到了……”
他一撩衣摆,跨过门槛,恢复成以往风度翩翩的模样。
温文尔雅,唇角带笑。
“也是,该去接姑姑了。”
……………………
猛犸群在第二天下午抵达冰河的三角洲。
三角洲上有几间很显眼的石头屋子,是图勒部族的落脚点,里边挂满了冻肉,储满了烈酒。图勒人一抵达这里,就开始生火,烧水,宰杀驯鹿,熬煮羊肉。他们往肉汤里加入一种特殊的苔藓,用来除去腥味。
一直忙活得差不多,仇薄灯才被笃笃笃的敲门声吵醒。
醒来,还有点懵。
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没怎么睡好。
一开始是觉得床榻又硬又晃,难受得要死,后来好不容易床榻变得舒服了,又开始做梦了,梦到雪原的风,无孔不入地刮过他的脊骨。奇怪的是,不怎么冷……只是像冰楔作用下,渗进石头缝隙的水,在结冰,在膨胀……
骨头的缝隙被那股气息填满了。
醒来犹自残留一股说痛不痛的刺麻。
仇薄灯眨了眨眼,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抛光的橡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忽明忽暗的炉火……
昨晚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
他的腾地又红,又白,纤长的手指一下紧紧抓进厚重的黑袍里,意识到自己抓着谁的衣服后,又立刻甩开。
他猛地坐了起来,绷起脊背……没有人,木屋里除了他没有人。
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身影不在这里。
铜炉倒还在烧。
里头填的顶好的冷云杉发出细碎的声响。
仇薄灯慢慢地放松下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身下铺的已经不再是他的烟罗氅,而是厚厚好几层银色的狼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好血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至于是谁换的……
仇薄灯压根就不愿意去想。
他茫然地坐在木屋里,把饱满的唇瓣咬出一个又一个齿印。他想回家,不想被……总之就是不想再待在雪原里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仇家把他护得太好了。
飞舟出事开始,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以往从未遇到过的——甚至说,他根本就没想过,会有那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笃笃笃。
叩门声还在响。
隐隐约约能听到外边营地的喧哗,仇薄灯一下回神,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他在角落找到了它们。
……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沙尓鲁用它长长的鼻子敲了一会门。
里边没有动静。它又黑又亮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准备勺汤的其他人,又开始敲门,其他人已经开始捞肉了,里边的人还是没动静。它晃了晃脑袋,原地转了一下,急急朝主人的方向赶去。
图勒族人们扯着嗓子朝它喊:“喂,沙尓鲁,不用去找首巫大人啦!”
“沙尓鲁!你待着就行!”
“……”
笑闹中,有图勒勇士眼尖,看见首巫大人过来了,急忙捅捅身边的兄弟,让他们收敛一点。好在首巫大人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直接上了木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不愧是单身多年的首巫大人”的神色。
果然。
小美人这一路都别想从猛犸背上下来了。
一两个抱着“赌个大”的心情,押注美人下得了象的图勒勇士无可奈何地开始解佩刀。
他们刚要把佩刀交出去,首巫大人竟然又下了木屋,站在雪地里,展开双臂,似乎……似乎是要接人?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木门就又被拉开了。
中原的漂亮少爷换了图勒部族的衣服,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抓着猛犸背鞍上的绳梯,慢吞吞地下来。那绳梯是按图勒人身高配备的,离地面还有近一人高的时候,就没了。
漂亮少爷踩着最后一级绳梯,低头瞅满是冰碛的地面。
又瞅瞅准备接他的首巫大人。
“不要,”漂亮少爷凶巴巴,“你走开。”
话是这么说,瞅着地面嶙峋锋利的石块,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到底还是没敢往下跳。
大概见他真的不想被抱下来,又死死抓住软绳没敢放,师巫洛向前走了一步,在碎石滩里屈膝半跪,向前俯身,挺拔的脊背弯成供他踩踏的山。
第10章 生气
锵铛。
佩刀掉到了地上,原先热闹喧哗的营地静得只剩下肉汤咕噜咕噜的声音,图勒勇士们傻傻地瞪大眼……河畔冷雾弥漫,他们尊贵的首巫大人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做出任何值得诧异的举动。
可事实上,他正在黑石白雪间半跪,等待另一个人踩着他的脊背走下猛犸。
就连仇薄灯也愣了。
他惊得张开口,饱满盈润的唇瓣间无意识地呵出小小的湿润热气,一瞬间,有种比昨夜更滚烫的热意蹿上了脸颊……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他们图勒人怎么能这么、这么……
不!知!羞!耻!
除了这个,小少爷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仇家把呵护后辈的巢穴筑得够高够好,把那些讨好的把戏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他还满心以为,讨好配偶,都得悄悄地藏在花影灌丛底下……是的,即使是懵懵懂懂的小少爷,也在眼下的情形中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冰河幽暗,水声潺潺。
高大的图勒首巫还在等待,如磐石一般,半跪俯身,蹲在地上。
四面投来的视线,几乎要把脸皮薄的小少爷给烤了。
他又不敢回木屋里去。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刚刚在木屋里,不愿意让图勒巫师帮他穿衣服时,发生了些什么……白皙的手指绞着绳索,绞得关节泛白,绞得只剩指尖一点剔透的红,一咬牙,仇薄灯踩上男人的肩膀。
四周的视线顿时让人尴尬到了极点。
出于报复,仇薄灯穿着马靴,狠狠地、用力地、在他背上踩了踩。
……纹丝不动。
半跪在地上的图勒首巫,就像一块磐石,一座岩山,毫无反应。
反倒是仇薄灯自己受不了——已经有图勒勇士吹起了呼哨,调子又快又高。活生生像在叫好……天知道这些粗犷鲁莽的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可是踩着他们首巫的脊背下来的,还故意踩了好几下,他们居然在叫好?!
都些什么人啊!
太亵蛮了!太放荡了!!
仇薄灯羞愤欲死,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地面,头也不回。
直接哒哒哒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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