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图勒巫师这么拨弄,仇薄灯铁定要一巴掌把他拍开。
但现在……
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随便他。
仇薄灯恨不得图勒巫师解发辨的时间长点再长点,解上十天半个月最好。
他累到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只是……叮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最后一粒玛瑙珠落进摆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
“别……”
小少爷小小地哀求。
他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带茧的指腹落到湿润的脖颈侧,缓慢地、不轻不重地向下摩挲。
仇薄灯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迷迷糊糊的睡意里挣出点神智,扭过头,求饶似的望着男人。只是……他被教育狠了,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泅得潮红,清亮的黑眸雾蒙蒙的,印着火光看人时,水光潋滟。
比起哀求,更像引诱。
图勒巫师的手陷到小少爷细白的手指旁边,低垂着头,慢慢吻他的耳廓。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膜,落在脸颊,落在脖颈……小少爷弓起脖颈,伶仃的颈椎骨绷出漂亮的弧线。他呜呜咽咽,想挣扎出去,却被男人框得死死的,别说逃了,翻身的余隙都没有——他得知道,他确实毫无自保的能力。
但他实在是累狠了。
难耐之下,小少爷竟然被生生逼出了些许急智,大概算是急智吧。
——他破天荒,挣扎着,主动去握图勒巫师的手。
仇薄灯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对方的手指,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喊对方的名字……刚刚他被发珠硌疼了的时候,就是这么让对方放过他的。
滚烫的汗水自图勒部族最强大的巫师肩上滴落,滴到少年的脖颈上。
仇薄灯现在真是怕了他了,喊得更急了。
夜幕降临后,小少爷哭得有够凄惨。
眼下声音都是哑的。
他原本的声线又清又亮,哭哑之后,便显得甜腻,仿佛无数金砂糖滚来滚去。也只有到现在骨子里依旧稚气的小少爷,才会无知到用这种嗓音喊别人的名字求饶——换个人在这里,他得彻底哑掉这把好嗓子了。
但图勒巫师垂下了眼。
……这是阿尔兰第一次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阿尔兰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片刻。
彩绘铜盆里的薪火跳动着,将墙壁上的影子斜斜照成重合不动的一道。
……好近。
仇薄灯耳尖红得就像刚刚解下的珊瑚珠一样。
是真的好近。
图勒巫师把他的头发重新拢到一边,把自己冷俊的脸颊跟他的的脸颊紧紧相贴。不仅仅是脸颊,还有手指、手臂……一一的重合,直到近到两道心跳声重叠在一起,近到血液仿佛是先从一个人身上流到另一个人身上,再流回去。
构成了一个新的、古怪的循环。
无、无耻。
下流。
仇薄灯涨红脸,想要别过头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别开。
……大概是因为图勒巫师反过来,轻轻把他的手指拢在掌心。
像在拢一只易碎的冰蝶。
反正、
反正肯定挣不过。
……虽然,虽然还是没有真的放过他,但已经不是不能接受了。
仇薄灯红着耳尖,自暴自弃地想。
小少爷羞涩地低垂眼睫,图勒巫师也低垂着眼睫。
他在注视自己的手。他没有握得很紧,指缝中漏出一点儿莹白……阿尔兰柔软的手指,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掌心里。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纤细的掌骨、微凸的指丘、温热的指尖……
屋外雪静静地落着,屋里火缓缓地烧着。
好奇怪。
仇薄灯抿着唇想。
他轻轻地动了动肩膀,想要打破古怪的气氛。刚一动,仇薄灯就立刻僵住,再也不敢动弹了……这人怎么、怎么……图勒巫师将视线从指缝移开,移到他烧得通红的脸颊,移到他不住颤动的眼睫上……
他从咽喉里,挤出几个小小的细微的音节。
是中原又侬又软的话。
图勒巫师无比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紧张,猜他是在求饶。
雪原的苍鹰不会放走正在享用的猎物,但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图勒巫师用另一只手,去拨弄少年湿漉漉的睫毛,低低地说了一句长长的图勒语。
仇薄灯猜他是要自己跟他念。
说实话,仇薄灯不是很想理睬。
……先前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喊。这会子又要人跟他着念。他谁啊!
小少爷恨恨地记仇着。
东洲的士子们说他身娇体贵脾气差,是半个字都没冤枉他,刚得了点松就要耍脾气。
图勒巫师见他不肯说,手指略微下移,落到了他的喉结上,轻轻触碰新烙的标记……屋子里铜炉盆的火星被恢复流动的空气,带得四处飘逸,忽上忽下的。火焰腾卷中,巴固黑虎的银灰斑纹,被少年抓得皱成一团。
不多时。
中原来的小少爷,开始抽抽噎噎地,跟图勒巫师学习了。
图勒部族低沉的语系,由习惯了中原柔和音腔的小少爷发出,很像不自觉的撒娇。图勒巫师俯下身,轻轻,教他。
……一个送气清塞音,一个不送气清塞音,一个颤音
精致的下颌抵在满是汗水的小臂上。
少年磕磕绊绊,断断续续。
……一个浊擦的小舌音,一个清擦的小舌音,一个边音。
图勒巫师一遍又一遍,纠正他的阿尔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到最后仇薄灯恼了起来,气愤地一抓虎皮,铁了心不肯再开口。但这次,图勒巫师固执得异乎寻常,非要他将这几句话完完整整,一字不错地说准确不可。
“你混蛋!”
拗了一会,仇薄灯没抗住,断断续续又学了一会,然后又忍不住叫起来。
他奋力地回身,想去咬图勒巫师的咽喉。
……明明已经很准确了!
他在搞什么啊!
仇薄灯觉得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了。
图勒巫师任由他翻身,在他的喘息中,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咽喉上……声带震动的幅度,透过指腹传到神经深处……终于,仇薄灯哑着嗓子,神智溃散地重复了一遍那几句话。
图勒巫师送开了他的手,俯身亲吻他的眼睫。
屋外,象征吉祥的极光在天幕中旋变,如诸神的布幔环绕圣雪山。幽紫的夜幕、苍冷的雪山、藏红的光纱……孤绝之地的鹰巢一下浮在变幻氲氤的彩梦里。
分不清黑夜白天。
图勒部族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围绕篝火,一俯一扬,唱起关于共毡的古老歌谣,祝福那将自己交与新郎的新娘,也祝福那将弯刀交与新娘的新郎。
……那柄冰冷的图贡直刀被放到了仇薄灯的枕下。
图勒的首巫,图勒最强大的勇士。
交出了自己的牛羊,自己的荣耀,自己的生命。
——在未来的某一天,若他的爱人,他的生命,他的灵魂要离开他了,就请用这把刀割开他的咽喉。让他的鲜血在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里一起沸腾燃烧过的毡毯上流尽。他的灵魂,将铭刻至死方休的爱与忠诚落向大地。
他的阿尔兰。
他的弯刀与鲜花。
………………………………
小少爷不知道这些。
他记不清黑夜白天,记不清自己把那几句话念了多少遍,也记不清由气恼到自暴自弃,再从自暴自弃到恼怒,来回了多少次。
等一切结束后,他蜷缩着躺在新换的毡毯上,刚洗过的肌肤折射出雪粒般的碎光。他是一根眼睫毛都睁不开了。昏昏欲睡间,感觉到旁边的人起身,接着脚踝就被握住了……
隐约间,仿佛听见有金属扣合的声音。
做什么啊?
仇薄灯迷迷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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