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片皮烤鸭了,膳桌上连道荤腥都看不见,清一色的白灼菜心,南瓜山药,楚珩茫然看向凌烨:“陛下?”
凌烨走到膳桌旁坐下,亲手给他盛了碗掺杂着药材煮的粥,推到他面前。
楚珩不乐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陛下,暗示道:“君无戏言。”
凌烨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山药到楚珩的碟子里,没接他的话。
楚珩见他不应,小声直言道:“想吃肉。”
“侍膳还敢提要求?”凌烨睨了他一眼,就仿佛中午问楚珩吃红汤还是清汤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皇帝永远有理,尤其是楚珩喝了一口药粥后,清苦的味道充盈舌尖,难喝得让他直接扔下了汤匙,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的威严就必须要得到充分地发挥了:“喝完。”
楚珩没动。
“前廷礼典怎么翻的,朕给你盛的粥也敢不喝?”凌烨沉声说。
依照规矩,陛下给的,就是赏赐,容不得拒绝。楚珩皱着脸拾起汤匙,放在碗里搅了一会儿,半天也没动作。凌烨一个眼刀扫过来,楚珩只得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往嘴里填了一口。
就因为没吃到肉,喝个药粥就成了要他命一样,怕是忘了下午难受的滋味了,凌烨好气又好笑,但又不可能真的拿规矩压他,只好伸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陪你一起喝,这总行了吧?”
楚珩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耳尖却发红了。
等这顿晚膳吃完,已经戌时两刻了。外头的天彻底黑透,正是下霜的时候,内侍上前伺候楚珩重新穿上大氅,拿好手炉,准备送他回武英殿。
凌烨眉心拧着,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此间景象没有说话,不知在思忖着什么。一直等楚珩与他道过别,半只脚踏出殿门的时候——
“等等。”凌烨忽然开口叫住楚珩,又转头对祝庚吩咐,“备车驾,朕要去一趟问渠阁,取两本书。”
祝庚闻言一怔,外头天都黑成这样了,再过大半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钥了,陛下这个时候去皇城前廷问渠阁取书?就算真要什么书,派个内侍过去就是了,怎的还要亲自去?
但皇帝显然不是开玩笑,从托盘里拿了个手炉,紧接着就要往外走。
主子是皇帝,别说这会儿去前廷问渠阁,就算是出宫都得照办。祝庚不敢耽搁,连忙指挥着内侍先伺候陛下穿件外衫,自己去准备车驾。
路过楚珩身边的时候,祝庚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这位御前侍墨,方才临出门时他被陛下叫住了,正站在这里等着,也不知道陛下喊他是要干什么。
祝庚没敢多看,低头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御前侍墨身上厚厚的大氅,小祝公公福至心灵,忽然就知道了点什么。
陛下要去取什么书,他还是不知道。
但祝庚知道的是,取书的问渠阁就在武英殿旁边,中间只隔着座一盏茶的脚程就能穿过的园子。
这大概就叫——顺路。
祝庚出去吩咐车驾,一出门,刀子般的寒风迎面扑来,外头天正冷。
第54章 难言
临近腊月,晚间天寒。
谢初今日将苏朗和韩澄邈叫过来说千秋朝宴防务的事,出来的时候见天色已黑,两个人就没出宫,直接留在了武英殿。
暮食过后,云非叫住了苏朗,给他递了个眼色。
苏朗心下了然,抬脚正欲跟着云非去后殿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了一眼正端坐着饮茶的韩澄邈,苏朗眼中浮现意味不明的浅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走。”
韩澄邈疑惑抬头以眼神询问,苏朗却没解释,转身就走。韩澄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放下茶杯起身跟上。
云非先到了后殿房间内,正提着壶斟茶,见韩澄邈推门与苏朗一道进来,顿感讶异:“你怎么也来了?不是吧,我那天在武馆就说说而已,你真去?”
韩澄邈一头雾水,沉默地坐在一旁没应声。
“他不去,”苏朗接过云非递来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笑道,“我喊他过来参详参详你的安排,免得到时候我们揍完人,万一再被巡逻的金吾卫撞见,就不好收场了。”
云非点点头:“我就说,套人麻袋这种事,澄邈怎么可能干。”
苏朗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韩澄邈一眼,后者前段时间和天子影卫一起离京查帝春台大乘境的事,对帝都近来的事态了解不多,云非和苏朗现在是在商量如何赶在腊月初六前,将嘉勇侯世子徐劭套麻袋揍一顿,让他连千秋朝宴都去不了。
苏朗其人,看着是霁月清风、温润如玉,但其实“劣根深种”,从小就皮得找不着北,后来到了帝都才逐渐收敛成今天这个模样,可骨子里的顽性却一点都没减,君子他做得,坏事一样也很会干。
韩澄邈和苏朗并称昌州双璧,但人家却是真真正正的君子端方,根骨极正,以裕阳韩氏的家风,他确实做不出来这种下黑手的事。
是以云非要揍徐劭,第一个想拉来帮忙的就是苏朗,至于韩澄邈,那日在明正武馆里,云非虽然当着漓山东君姬无月的面提了他一嘴,但其实不过是为了岔开话头打圆场,压根就没真过韩澄邈会去。
也不知道苏朗喊他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过云非也没多问,横竖韩澄邈就算不去也不会把他们给卖了,而且有苏朗在,再加上叶书离,收拾一个徐劭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
“楚珩怎么还没回来,徐劭那厮在明正武馆里嚣张成那个样子,被陛下申饬过后,居然还想着让楚珩跟他奉茶道歉,脸皮怎么那么厚呢,不揍他一顿我看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坐在对面的韩澄邈耳尖微动,忽然出声道:“谁?”
云非端茶欲饮,闻言手一顿:“什么?”
“你刚才说徐劭在武馆里和谁起的冲突?”
“楚珩啊。”
韩澄邈心中一动,重复道:“楚?”
云非一拍脑门:“哦对,你可能不认识,钟平侯府的二公子,姓楚名珩,就是陛下新选的那个御前侍墨,他才几个月前才从漓山回来,那会儿你正好不在帝都,没见过他。”
“去。”韩澄邈言简意赅地扔出一个字。
云非没在意,等茶灌进嘴里才突然反应过来,一口水差点呛得不上不下,好半天才艰难咽下去,不可置信地问苏朗:“他、他刚说什么?”
苏朗半点都不惊讶,微微勾了勾唇,抬眼笑道:“他说,跟我们一块儿去套麻袋。”
……
直到商量完,云非送苏朗和韩澄邈出了门,他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韩国公世子怎么可能跟他们一块儿下黑手呢?
云非目送着二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彼时楚珩还不知道云非三个人的安排,他和陛下正坐在车里朝问渠阁的方向来。皇帝的銮驾宽敞,里头铺着厚厚的绒毯,矮榻案几一应俱全,车壁上的四扇轩窗一合,夜间凛冽的冷风全被挡在了外头,半缕寒气都渗不进来。
楚珩怀里揣了个陛下塞给他的手炉,看着坐他身旁翻话本的皇帝,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要去问渠阁取什么书?”
祝庚的疑惑楚珩同样也有,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却不及祝庚敢想,就如同傍晚凌烨与他束发的缘由一样,尽管他心底抱有一丝陛下此行其实是为了送他回来的希冀,但楚珩更觉得,陛下确实就是要来问渠阁取书。
果不其然,凌烨道:“明日宣政殿大朝会,要商议靖南丝路道的事情,朕过来取两本讲地理风志的书,明日一早要用。”
楚珩应了一声,低下眼睛没有再说旁的话。尽管心里有数,但那丝渺茫的希冀被彻底浇灭,他心底还是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失落。
其实凌烨不过是随口扯了句话,他并不敢贸然,尤其在楚珩身上。他喜欢楚珩,但这腔心意却不能现在就直白地剖给楚珩看,因为他是皇帝,如果他说了喜欢,要让楚珩怎么办呢,是接受还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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