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朝中与庆国公不合的政敌,都懒得分神去理会——颜懋么,毕竟姓颜,早晚是要乖乖回去跪祠堂的,费那心思招揽了又有什么用呢?至多能拿来逗个乐,顺便气气庆国公罢了,难不成谁还真敢用他呀?②
年轻人自以为有点本事就忘了姓甚名谁,觉得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哪个家族没出过几个身上长反骨的,要是都跟他有学有样,那还得了?
这些后生,个个都以为自己是能翱翔九天的隼鸟,其实不过是只风筝,能飞的高飞的远,都得是有人在牵着。
——他姓颜,他的一切都要属于颜家,婚事、前途、未来甚至性命,都必须要由澹川攥着。
如果实在不够听话,那就干脆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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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处的庆国公不是一个人,①是现在的,即颜相的异母哥哥,庆国公颜愈;②是二十年前颜三公子时期的,也就是颜相的爹,现在的颜老太爷。
澹(tán)川
第157章 杏花(下)
时隔经年,颜懋再回忆这段艰难往事的时候,想起的已然不是那时的难熬与不甘了。
年轻的皇后低调从简,不爱张扬排场,她同长宁长公主一起坐在鸾车里,由天子影卫守护,徐徐地往玉泉山枕波别苑去。
沿途没有清道,亦无需回避,朱雀街上的百姓同鸾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只需稍稍驻足抬头,就能望见帝国皇后美丽端方的天颜。
还有几天就是会试了,朱雀街上颜三踽踽独行,他早已经想好了,哪怕走投无路行卷无门,也要到那会试场上走一回,总不负经年所学。
来之前他就预见过这样的结果了,澹川颜氏何等煊赫之家,出入自有章法,万事需以礼为序,尊卑教义,“家族”二字为上,至于族中子弟自己的想法,如果有,那便是以父为纲。
就像少时,占星师说他八字过硬,易刑克。于是澹川就有了位经年不归、游学天下的颜三公子。
世家大族重名声,传出去的话当然好听,“知行合一,贵在行之,少年郎就该出去多多历练”。其实关起门来,就是怕他冲忌讳,早早地移出去,只是碍于年少未婚,总不能分家自立门户罢了。
一离数年,颜懋行经大胤南北,遍览九州山河,遇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拜过许多“一字师”,看了很多也学了很多。其中最难忘的地方,是北境朔州,飞花踏雪城。
……
大概真是命硬吧,辗转经年他回到宛州,非但没在外面蹉跎颓唐,反而混出了些名声。二十岁及冠,是可以正式定亲的年纪了,冠礼过后几日,竟被告知“天上掉馅饼”,云家大小姐在冠礼上相中了他。
云大人是宛州牧,澹川颜氏是宛州著族,这门亲事颜家当然会应下,他的不愿,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知好歹。
“是颜家要娶云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只是云姑娘看中了你。”
“你姓颜,家里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
“你姨娘病着,你好好的,她才能好好的。”
……
颜懋求过父母,求过兄长,也求过云姑娘。可是——
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人人都说云家大小姐名门贵女,千娇百宠,要星星不给月亮,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凡心一动,落到了颜三头上,非君不嫁,那是他的福分。
连云氏自己都觉得,颜懋没有理由不喜欢她,感情是可以养出来的,只是还没见识过女儿家的好罢了。
没人将颜懋的抗争放在眼里,都说他在外多年,虽有了名声本事,可也难免沾了点野性,成了家收收心自然就好了。
婚期是定好的,邀了大半个九州的世族宾客,颜懋的高堂是庆国公和国公夫人,父母安健,新娘如期进门。
一个姨娘的死并不会改变什么,她只是生了颜懋而已,为与云家大小姐联姻,族谱上已将颜懋改记在了主母名下。三天前姨娘在别苑病故,两家长辈商量后决定秘而不宣,拖了七日,新人婚后的第四天发了丧,对外放出的话是看到三公子成家,终于可以安心阖眼了。
颜懋见到她时就是在棺椁里了,他和生母谈不上多亲近,那是个柔顺到有些胆小的女人,听从丈夫听从主母也听从儿子。她生前颜懋尽孝道,她死后颜懋为她服丧,头周年过后,他离了颜家。①
……
庆国公颜爷身为一族之长,在澹川令行禁止,小辈们面前说一不二,从无人敢拂逆,唯独在第三子身上看走了眼。
但这没关系。
性子里的野是能磨去的,不乖顺那是因为还没碰够壁。
就是要让他知道,离了澹川,他一无是处。你以为你很有本事吗?那不过是因为你姓颜。
庆国公的招数直白简单,颜懋也清楚,但他命硬,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澹川。他早想好了,会试不成,便去北境投军,这一身武艺总要有用处。而来参科举,不过是想在帝都贡院留个自己的名字,也不算白长了这双会作文章的手。至于其中结果,他早就想过的。
朱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颜懋垂眸向前走,他心中有事,一时不察,在长街拐角处与一名鸾车仪卫撞了满怀。
鸾车停了一下,长宁长公主从半开的轩窗里望过来,随口问道:“怎么了?”
仪卫告罪,解释说撞着了人。
长宁略一点头,并没放在心上,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哎,等等——”
一枝粉白的杏花突然从车里探出来,挑开前方遮阳的纱帘,里面坐着的女子穿一身与杏花同色的缂丝宫裙,明眸皓齿,仪态万千。她望向颜懋,辨了几辨,忽而讶然道:“是你?”
颜懋垂下眼帘。
——他们曾在北境认识。
顾徽音,那时她是北境的明珠。
去岁她嫁入九重阙,如今已是整个帝国的明珠了,皎如天上月,令凡人只能仰视,不可触及。
旧友重逢,皇后很高兴。
颜懋上前参拜,长宁长公主闻言在徽音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后挑眉吃惊,复又望向颜懋,轻抬手里的杏花,说平身,道:“原来他们说的那个颜三公子就是你啊……”
颜懋敛目未语。
“你可真有魄力。”徽音点点头由衷赞了一声,见颜懋手里拿着卷轴,想了一下,道:“是你的文章吗?拿来给孤看看吧。”
天子影卫上前接下颜懋的行卷,这只是路上的小插曲,凤驾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便继续往玉泉山去了。
颜懋回过头望向远去的鸾车,皇后秀毓名门,陛下亦很爱重,今年初就诊出了喜脉,帝都大庆,眼下应是去游春。待今年九月十月的时候,若嫡皇子出生,那就是举国欢庆,大赦天下了。
……
再见天颜,是几日后枕波别苑里。
长公主在侧,下首还坐了一位衣紫腰金的中年人。皇后说:“你的文章孤看过了,韩尚书很欣赏你,说有这般才华,埋没了就太可惜了。”
礼部尚书韩师,文坛泰斗,满腹经纶。颜懋不曾想,自己会有这般造化,得先生一句盛赞。
那时,韩师问他:“学成一身文武艺,奔到这功名利禄场上,若有朝一日真能封侯拜相,你想做什么?”
他想了想,拱手郑重道:“横渠先生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有朝一日,我能为其一,便不枉此生了。”
…………
“相爷,”颜沧重推开书房的门,道,“庆国公走了。”
颜懋从窗台那枝杏花上收回视线,抬起眼帘,淡淡道:“摔了几个杯子?”
“呃……”颜沧噎了一下,伸手比了个数字,庆国公颜愈走之前连说了三声“好”,看样子气得不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颜懋屈指敲了两下圈椅扶手:“我那个大哥,该传信去澹川本家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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