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宣了太医院使来给楚珩请平安脉,正要唤内侍去看看程老太医到了没有,忽然被人一拉,身体转了过去,唇上瞬时触到一片温软。
楚珩撷完了香,咂咂嘴巴心满意足地躺回榻上,弯着眸子说:“舒服。”
凌烨看他这得意忘形的样子,眉梢挑了挑,却没说话。
适逢程老太医过来,候在门外,凌烨命宣。诊过脉,所幸楚珩已无大碍,程老太医给开了三天的药,拟了个食补方子便告退了。
楚珩虽然不大乐意吃药,但除了这件事凌烨都由着他。就这么好汤好水的养了好几天,楚珩已经把鹿水的事全然抛到了脑后。
转眼到了四月初十,今日宣政殿有大朝会。晨曦初露,凌烨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内侍宫女伺候他更衣换朝服。
楚珩仍在床上躺着,睡意朦胧中听见室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两声也没睁眼。
这段时日他过得惬意极了,连早上帮陛下系腰带的事也不干了。正心安理得地做着美梦,耳边忽然听见一声锁扣阖上的清响,紧接着右脚踝处传来些许凉意,楚珩猛得激灵了一下,瞬间睁开了眼睛。
坐起身一抬脚,就见雕刻着龙章凤纹的鎏金镣环不松不紧地扣在了他的右脚腕上,尺寸十分合适,镣环的空余之处将将能伸进一根手指,一看就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顺着镣环看过去,细长的鎏金锁链环环相扣,末端栓在了床柱上,长长的一整条堆砌在床脚。楚珩伸手拽了拽,锁链碰撞的锵金鸣玉声回荡在内室,脚上稍稍一动就带起一阵琅琅清越。金链的分量倒不重,却很长,能让他在明承殿内殿里走动。
楚珩拽着那锁链懵了一会儿,茫然地想,我被锁起来了。他不解地抬头,再一开口声音全是不忿和委屈:“陛下?”
凌烨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收监。”
楚珩一滞,登时想起了在鹿水他认错时凌烨说的话——“回了帝都再收监”,不是不饶人的气话吗?怎么还来真的?
那厢凌烨锁完他,已经起身去戴冕旒,楚珩摆弄了两下脚上的鎏金镣铐,有点急了,刚想掀开被子起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收回手望向镜边的凌烨,又羞又恼地压低声音:“我……脚上铐了这个,我怎么穿衣服?”
哪怕是犯人,也不能不着寸缕的就收押吧?
但大胤九州的牢狱该什么样,陛下说了才算。凌烨慢条斯理地戴好十二冕旒,回过身看着犯人,金口玉言:“不穿。”
第182章 仪典
四月初九,星月夜,千里之外的广陵鹿水。
叶见微已经在这里等了将半个月。
夜幕降临九州大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千雍境主燕折翡在门前下马,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眉眼鼻唇确实很像楚珩的小师叔妫海明远,但她不是。
叶见微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古井无波的眼里是透骨的冰凉,叫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当世的名字——“妫海燕岚。”
天和十二年,薨逝在九重阙中的先帝惠元皇贵妃燕氏,真名便是妫海燕岚。
她是清和长公主十余年前便“故去”的母妃,是九州如今的第六位大乘境燕折翡,也是——
燕折翡朝叶见微轻轻笑了笑,捏着手里的面具,转了一圈,声音低哑语调轻快:“不像吗?我还以为你会和楚珩一样,把我认成是明远。”
叶见微寒霜罩面,冷冷看着她:“你也配提明远?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这么一个长姐。”
“你说错了。”燕折翡脸上的笑骤然一收,微微扬了扬下巴,面容渐渐狰狞起来,“他最大的不幸是洱翡药宗的覆灭,每一个从那场屠杀大火中侥幸逃出的药宗后人,都不能忘记复仇的使命。”
“先帝下的旨,我用十四年的光阴能杀了他。砚溪钟氏、定康周氏、苍梧方氏这些万死莫赎的罪魁祸首也不在话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原来你信因果,”叶见微冷嗤,“那明远这份‘业因’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还?”
燕折翡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妫海明远如果忘记了他姓什么,那他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她拔高了声音,对上叶见微凛冽的目光,燕折翡忽而又掩唇笑了一下,“明远可不是我杀的,这恐怕得问你的徒弟楚珩。”
赶在叶见微动怒前,她话锋又一转,“没错,当年是我将明远放出天霜台,才有了后来楚珩迫不得已的一剑。”
“明远入境大乘失败走火入魔,谁都不想,我也不想。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楚珩没有办法,你没有办法,我也一样救不了他。你们舍不得他死,强留一命,将他安置在天霜台,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他尽早解脱,投生下一世,也好过不人不鬼的留在这世上受罪。”
“你跟心结难解的楚珩应该也是这样说的吧,确实是解脱。我这话不错吧?见微哥哥。”燕折翡用上了三十年前,少时义结金兰的称呼。
但叶见微没有丝毫动容,反而脸上冷意更甚,“别为你的贪欲找借口,你是想要明远解脱?恐怕是成全自己的邪门歪道吧。你这个大乘境,和方鸿祯走的是一个路子,溯洄炼骨,明远死后就是你的第一个胚子。明远走火入魔,你自己杀不了他,就借楚珩的手。妫海燕岚,这招借刀杀人,你用的倒是炉火纯青,就像当年诉樰的死。”
提及这个名字,燕折翡眼神微动,下意识地撇开视线,“……她是自杀的。”
“她为何自杀你心知肚明!”叶见微周身似有杀意涌动,“把所有人都当做你复仇的棋子,亲人恩人友人,算计逼迫,无所不用极其,你不是第一次了!”
叶见微寒声道,“楚珩去岁回漓山,和我说蔚山秋狝出了场刻意把漓山拖下水的乱子,又是你的手笔。妫海燕岚,就这么想看漓山入局?”
燕折翡没有否认,“当年我还在九重阙里给先帝当那劳什子贵妃的时候,顾徽音崩逝,我要跟钟继后打擂台,曾照拂过太子凌烨,他是个什么性子,多少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不然怎么敢兵行险招。蔚山秋狝的乱子是我做的,但是见微哥哥你得相信,我可从来没想害漓山,我只不过给凌烨递了一个拿捏漓山为他所用的把柄。”
叶见微眼底遽然浮现厉色。
燕折翡不慌不忙,自顾自地继续道:“毕竟苍梧武尊方鸿祯的名头不可谓不响,敬王能让定康周氏在内的云昌宛三州的一些世家跟随他,除了皇帝推科举、停行卷割到了他们的肉外,再就是方鸿祯这个大乘境在背后威逼利诱。在这上头能和苍梧城打擂台的,除了宜崇萧氏外,只能数漓山了。”
“敬王是先帝嫡子、超品亲王,又有钟太后这个老娘护着。砚溪钟氏、苍梧方氏、定康周氏这三家是大胤十六世族,从太祖立国起就领治一城,手握丹书铁券。能让他们被诛杀灭族、永世不得翻身的,只有实打实起兵的谋反叛国之罪。我会推波助澜叫他们反,但绝不会让他们成,那就必须要将漓山暗中递给皇帝增加他的筹码,以保万无一失。见微哥哥,别急着生气,你不是也没拒绝吗?我听说星珲已经和苏朗去昌州了。”
叶见微负手冷笑,“这和你有关吗?漓山要怎么选,不需要你插手。”
“不管如何,漓山还是依我想的站了队,不是吗?”燕折翡轻牵嘴角,缓声道,“见微哥哥,别不承认,你和熙云心里的恨不比我少多少。你们牵挂太多,我只是做了你们想做但不能做的,不然你早就会出手阻止我了。”
“姬无诉樰,她可是漓山的既定东君啊,我们那一辈,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这颗星在还没有绽放出她该有的光芒的时候,就彻底陨落了。她为什么根骨尽毁,沦落掖幽为奴?不就是因为钟、方、周这些世家的贪欲吗?他们屠了我的洱翡药宗,也毁了漓山未来的东君,你和熙云不想灭了这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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