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过来叫星珲他们,东君心里存着事无意入场,只叶书离不嫌自己“亮”,一起跟着去了。
进了猎场,星珲想抓只兔子养着玩,但却有叶书离这个不干人事的在旁边捣乱,小半个时辰过去,连个兔子毛都没摸到,师兄弟两个正在拌嘴,苏朗拉着偏架,就见迎面纵马跑来一行人,为首的正巧是他们的熟人。
叶书离侧头望过去,唇线挑起,笑眯眯地说:“别来无恙啊,萧萧。”
被叫的人还没怎么,旁边的星珲闻言顿时无语,心说这是个什么鬼扯的称呼,萧高旻这都能忍?
世子爷还真忍了,虽没应声,却未反驳。
于是叶书离纵马上前,和萧高旻并肩而立,侧过头,他仍是笑着,又喊了一声:“走,带你抓兔子去——萧萧。”
话落,他一挥马鞭,径直往前去,笃定萧高旻会来。
……
彼时猎场外,姬无月倚在案边,他没有狩猎的兴致,但却又担心再出什么变故,一时也不放心离开,拿了只茶盏垂眸把玩,心里思忖着这些日子以来,见到的千雍境主燕折翡,神思飞到了天外。
就连换了常服的凌烨走到他身后都不曾发觉。
凌烨凝视着眼前这个明明分外熟悉却又刻意陌生的人,想起昨晚他犹豫迟疑、想说又不敢的两记亲吻,有些事瞒得越久,反而越没有勇气坦白和开口了。
还是自己来好了,凌烨微微笑了笑,看着这个对自己不曾设防、至今仍未发觉他在身后的大乘境,状似无意地轻轻唤了声:“楚珩。”
没有任何迟疑,熟悉亲昵的嗓音甫一入耳,就让漓山东君姬无月下意识地回了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瞳孔骤张,直直撞进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里。
楚珩整个人都僵直了。
手里的茶盏蓦地落了地,在脚边滚了一圈,“咚”地一声碰到了桌角,像是他的心跳。
楚珩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会有多生气,会不会……他隔着面具和斗笠,陛下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面容,明明是可以否认的,可楚珩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足无措,心慌乱得厉害,砰砰砰地仿佛要跳出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走,几乎要落荒而逃。
然而凌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唇角微扬,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来:“你敢。”
神情闲散,分明是威胁的话语,话音里却又连半分帝王威仪都不带,温声含笑,就像是床榻之间说在楚珩耳畔的轻声低语。
楚珩却就这么被定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动弹不得。
凌烨神色不动,也不再言语,只看着别过脸去不敢看自己的楚珩,微微扬了扬唇角。
楚珩微垂着头,却分明感觉得到陛下的目光就落在他遮面的斗笠上,几乎要穿透他的面具。他知道凌烨在等他承认,等他解释,更等他摘下遮面的斗笠。可他却手指发颤,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不敢对上陛下的眼睛。
总想寻个恰当的时机,可有些事拖得越久,就越寻不到时机,甚至事到临头,都没有直面的勇气。
沉默像是一百年这般长。
最终打破静寂的却是中书门下的参政,疾步走了过来,见陛下与漓山东君似乎在谈些什么,停在一丈外迟疑着。
凌烨眼角余光瞥见,又看了一眼面前魂不守舍的楚珩,挥手让人上前,参政长揖一礼,恭声禀告:“陛下,前殿有些紧急要事。”
楚珩这才回过神来,思绪全然僵硬住,转身拔腿就走,脚下步伐错乱,身影带着明显的慌乱无措,外人面前,辞君的礼仪也顾不得了。
参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几乎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二人谈话的缘故,不免有些惊惶。
凌烨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漆黑如墨,他摆了摆手,朝侍立的参政随口道:“无妨。”
居然还敢跑?
该锁起来。
第177章 东君(二)
临近晚间,露园。
叶书离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叶星珲捏着张字条站在桌案前,眉头拧成一团,愁苦又愤慨。
叶书离“哎”了一声,见桌上放着一碟黄橙澄的枇杷,眉梢微挑,拿起一只剥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孩子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
星珲白他一眼,没空跟他斗嘴,连忙将陛下和苏朗可能已经猜出楚珩身份的事讲了。
叶书离闻言一愣,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稳住了,不慌不忙地将剥好的枇杷吃完,取了方帕子擦着手指,“不慌,他不都把娶媳妇用的玉佩挂陛下腰上去了吗?那这就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了,让他自己解释就是。对了,他人呢?被陛下直接扣宫里了?”
“那就好了。”星珲将字条扔了过去,“有事,往鹿水——人早跑了。”
叶书离擦手指的动作一停,脸上笑眯眯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鹿水?不是,那欺君的罪谁领?”
星珲摊了摊手。
“……”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准确读到了自己心中所想,头一次如此迅速地达成了默契的统一战线。
对于某些不仗义的人,该卖的时候就得卖。
叶书离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手指,余光扫着案上的枇杷,随口问:“对了,底下人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了?好些时候没吃了。他不会是慌得不行,又看见这东西,才索性去鹿水的吧?”
鹿水那地方,临水一隅,有两样东西长得格外好,海棠跟枇杷,是曾经的洱翡药宗留下的记忆。
枇杷树漓山青囊阁也有,明远小师叔种的,可漓山水土不宜枇杷生长,结出的果子酸涩少甘,只有明远以及叶见微、穆熙云那些长辈们会吃,楚珩他们几个都不愿尝。
漓山中人往来行走,经常有路过广陵的,想起鹿水盛产枇杷,就带了来,捎给小师叔。次数多了,这便成了惯例,每到枇杷成熟之季,漓山弟子但凡途径广陵便会带些回来,楚珩他们还曾为买枇杷专门去过鹿水。
但再后来,小师叔故去,枇杷在漓山就成了大家都不愿回想的伤痛,渐渐地,就没人再会买枇杷了。
星珲道:“不是底下人买的,是今天有人送的,看门的小厮讲,送枇杷那人没留名字,只说了个‘燕’字。”
“燕?”叶书离心头微动。
提及这个字,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千雍境主燕折翡。
今日论武结束后,上林苑春猎,他和萧高旻一起追兔子,在河畔碰上了骑马踏春的宗室女眷,其中有一位是去年从潋滟城回京的清和长公主。他们本应停下致礼,未及上前,就见千雍境主燕折翡沿着河畔过来。
彼时清和长公主下马不慎没站稳,身形往后晃了晃,却不等旁边同行的宗女扶她,燕折翡就忽然闪身到了公主身旁,亲手扶住了她。
那一幕映入叶书离眼帘,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不能说冒犯失礼,但起码有些不合时宜,清和长公主身边那么多宗室女在,怎么也不需要燕折翡一个外男相帮,更何况长公主并不是即将要摔倒,还没到这个险地。
叶书离莫明觉得,燕折翡对清和长公主有种奇怪的关注,但那绝不是男女之情,而像是一种长者的慈爱。
清和长公主的出身叶书离是知道,她母亲的真实身份是覆灭的洱翡药宗宗主的女儿,妫海燕岚。他们的小师叔妫海明远,论起血缘,是长公主的母舅。
昨夜紫宸殿前,面对方鸿祯的试探,燕折翡忽然出手相帮。如今看着桌上这碟很可能是燕折翡送来的枇杷,楚珩回来时心中正慌乱动荡,见过后,索性就去了鹿水。
不知怎么的,叶书离心里隐隐地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仿佛一环扣一环。
他绝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
但小师叔的死,对于他和星珲而言,是无法忘怀的伤痛,可之于亲手出剑的楚珩,却是解不开的心结,化不了的执念。
执则生妄,妄易成障。
他正思忖着,露园管事引着名敬诚殿传令官进来禀告,说陛下宣见。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