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镜雪里已经达到了“人和”的极致,只能希望她不要太快见到野鹿的踪影。
春蒐的规矩是活捉,内侍呈了钝头箭来,镜雪里飞身上马,却没要,她目光缓缓掠过楚珩,又扫了一眼阅台上的大胤侯将们,抱拳道:“我这儿,兵器就免了,诸位请便。”
——她是大乘境,让了弓箭又以一敌众,几乎是明摆着下战书了。
阅台上的将领们旋即请命再进猎场。
许是被这股热血之气感染,一直垂眸立在石阶下的御前侍墨也抬起了头,看向御座上的人,拱手道:“陛下,臣请往。”
一时请命的人太多,没人会去注意可有可无的御前侍墨,而御座上的皇帝却微微笑了起来,唇边漾起一弯很浅的弧度——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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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鹿有特殊寓意,譬如“逐鹿中原”,因此狩猎时的鹿,皇帝碰过后,其他的人才可以动手,这算是半私设,没仔细考据过真实古代做法。第二个猎到鹿的人有大彩头,此为私设。
第139章 为你
对于楚珩其人,在座的多少都是了解过的,当初他成为御前侍墨的时候,帝都的各大世家都曾查过他,除了因为楚珩自幼长在漓山,旁人不知根底外,还有一个原因更为重要——他是今上开金口亲自从武英殿擢选的人。
今上是个让人摸不透脾性和喜好的君主,从他幼时被先帝立为太子起,朝中老臣新臣看来看去这么多年,最终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他大概天生就是来做皇帝的。简而言之,没有“人气儿”。
皇帝年轻却持重,克己内敛,喜怒好恶从不言于表。如果说践祚初时太后掌权,他终日沉默勤勉,是因为皇家争斗的残酷而不敢松懈,那么如今亲政大权在握,他还是这么个不享不乐的样子,就显得有些令人费解——皇帝勤于国事当然是社稷之福,可没有喜乐偏好,不免要让底下的臣子们心里发毛啊!
立了太子就不再想其他子嗣的事,不选秀也不纳妃更不临幸宫女,美色万千总不入眼。丝竹舞乐过耳就罢,游猎赏园兴致缺浅,这上林苑分明是皇家御苑,可皇帝来玩的次数还不如他的禁军亲卫们多呢!说实在的,依照宣熙帝这个清心寡欲的势头,他哪天说要去修道成仙,朝臣们都不会太意外。
所以当初楚珩因出言无状触怒他而被他调去御前,专供磋磨以解气儿的时候,虽然有些意气用事,但也终于让朝臣们看到——皇帝除了是大胤九州的天,他也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有气性有喜怒的青年,不再与“人”有着那么远的距离。
是人才有欲念,才能让人接近,臣子们心里好有准绳。
*
上林苑位处帝都西北郊,是以观澜湖外泊为中心圈出的大片天然苑囿,其周袤数百里,草木繁盛,森林茂密,猎场里的飞禽走兽天生地长,早养出了满身野性,不惧人声,骑射也好武艺也罢,没点硬本事还真拿不下它们,更何况得要活捉。
树深时见鹿,楚珩策马进了林子一路往前,不出意外的,没多久就与镜雪里迎面遇上了,这位南隰大国师当众下战书,不是冲着大胤的各位王侯将领,而是奔着他来的。
四周阒静无人,树安风止不见飞鸟,楚珩神色疏淡,握着缰绳看向她,道:“引我出来,想干什么?”
镜雪里慢悠悠地道:“看你太闲了,给你找点事儿做。”
楚珩不语,冷冷地盯着她。
镜雪里挑了挑眉,曼声继续道:“不过这个人可不是我,是文信侯夫人引你。”
“……”楚珩调开视线,没有理会。
镜雪里轻笑一声,扬着声调:“你夺了人家的准女婿,人家可不得恨你么?”
也不知道镜雪里是从哪里知道的,但她肯定不是为着揶揄才顺水推舟地出来,楚珩冷声道:“废话说完了吗?”
镜雪里勾起唇角,直视着他的眼睛:“姬无月,帮我转告你的心上人,顺星节那天在白云观遇见,我祝他万事胜意,这是真心的,也希望这祝愿能长久地延续才去——往昔如是,今时如是,日后亦如是。”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这是大胤的古语,我记住了,希望你的心上人也不要忘了。我会在南隰巫星海,祝他万事胜意。愿两国肝胆每相照,冰壶映寒月。”①
楚珩定定地看着镜雪里,显而易见这位南隰国师已经得到了虞疆圣子赫兰拓身亡的消息,杀他的危溪王子是个亲胤派,镜雪里担心大胤日后会在靖南丝路道的开辟之事上反悔,将已经到了南隰嘴边的鸭子再扔回虞疆去。
——这事处理不好,可就没有“万事胜意”了。
楚珩垂下眼帘,非常浅地一点头。
“不白让你转告。”镜雪里目光幽深,意味深长地道,“日后若有需要,寄信来南隰巫星海,说两句好听的求求我,我就也还帮你个小忙。”①
楚珩瞥她一眼,没言声,目光望向林中不远处。
记下就行,镜雪里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从边上随意折了根树枝,在手里转了两圈,和楚珩眺望着同一个方向:“你心上人苑里养的鹿,的确不错,我原是随意说说,现在倒觉得值得动手一捉。”
“你想得美。”楚珩拈起一支平头箭,“想要鹿,回你们南隰打。”
“小气样儿。”镜雪里手中树枝一划,转而轻抽在了马背上,“你家的彩头留给你,我才不稀罕。”
她纵马走了丈远,回头遥声一笑,道:“姬无月,当初送你的那枚桃花符,是准的,可得感谢我。祝二位——共度一生。下一次再来大胤帝都,希望是送贺礼。”
她转身过去摆了摆手:“走了!”
……
狩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天时地利到齐了,人和差点也没什么了,毕竟都是世家子、禁卫军,谁还不会拈个弓搭个箭了?
所以第一个带着鹿的人从林中走出,待他行近,阅台上的众人看清他的脸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御前侍墨的运气也太好了!
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进林子不久就碰上了头鹿,林中森木浓密,射了几箭,那鹿慌不择路之下,竟撞到了树上,自己晕过去了。
众人看向御座,皇帝脸上似乎有些微微的惊讶,片刻后点点头笑了笑,说了个“好”字。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说能将一头成年雄鹿逼得四面逃窜,没被它反抗伤到,必得是箭术十分了得。
穆熙云说徒弟娴于弓马,此言果真不虚。
谁再敢说人家御前侍墨一无是处?镜雪里那么厉害也没见她这么快就出来啊!阅台上众人纷纷喝彩叫好,一片欢声笑语中,文信侯夫人林氏以及楚珩的嫡母叶氏就显得有些强颜欢笑,格格不入了。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夜宴就在上林苑行宫大殿举行,宴前论名次行赏,便是今晚最盛大的节目。
春蒐不是带公子哥们来玩的,是在操练考较,名次拉出来位列榜前,不只是自己,连带着身后家族面上也有光。
年年都有几匹黑马杀出来,今次也不例外,苏朗、萧高旻、韩澄邈这些榜上常客自是不必说,漓山不愧是一等一的武道宗门,门下弟子叶书离首次参加春蒐,同辈人里只被顾彦时压了一头,位居第二。南隰国师镜雪里的得意弟子银颂,虽然是个小姑娘,可巾帼不让须眉,一点也不比男儿们差,拿了第六。不过令众人最意外黑马的当属楚家——
四公子楚琰,是今年才从钟离过来帝都的,钟平侯将他儿子藏得可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一众世家子弟里脱颖而出,夺了第九,他才十六岁,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把钟平侯乐的,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不过楚琰还不是最“黑马”的,他同胞的亲哥哥楚珩才是,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气,大家你争我抢的第二头鹿,居然被他轻而易举地就给猎去了。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人家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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