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楚珩要是知道他母亲就是因为苍梧方氏才落到那个境地、才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一定会宰了方鸿祯吧?”燕折翡说。
叶见微眼神晦暗,几经变换,最终却凝为凛冽的杀意,他看着燕折翡,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我看他会先宰了你!”
“妫海燕岚,你也敢提诉樰?”叶见微嗤笑,“在这上头你跟方鸿祯有多大区别?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喘气,不过是因为当年诉樰给熙云留了遗书——不要阿月知道我们这一辈人的纠葛仇恨,也不要他为母报什么仇,只想他为自己而活——若没有这封绝笔,阿月知晓了他娘是被你逼迫的自杀,你觉得以命相博,你在他手下能走多少招?”
燕折翡沉默垂眸,不发一言。
叶见微冷笑:“你也知道怕?我和熙云跟你有自幼的情分,可楚珩和你有什么?”
他盯着燕折翡的双眼:“这次鹿水陵园里的事,我不管你是趁着阿月压境封骨先下手为强,还是为你的溯洄炼骨打什么歪主意——”
“燕折翡,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情分了,这是最后一次。你想怎么报复那三个世家我不管,但是漓山的人和物,你再敢碰一下,我亲自杀你。”
一道寒冽气劲擦着燕折翡的脖颈穿堂而过,重重打在了她身后的雕花木门上,顷刻化作齑粉洒落一地。
燕折翡眸光动了动,弯唇道:“不再会了。”
她明确地知道叶见微的底线在哪,所以亲人恩人友人,为了复仇即便要杀,她也不会自己动手,都是借刀杀人。换句话说,她手上从未直接沾过这些人的血。
如此,就能让叶见微心有挣扎,一直顾念旧时情分、顾念惨遭灭门的洱翡药宗,也时刻记得,她是药宗宗主的血脉。
他们这些故人啊,属漓山的人最重情了。
叶见微沉沉呼了口气,敛住一身杀意,面无表情地道:“跟你提个醒,别跳的太过火。阿月受伤后,皇帝亲自来了鹿水。”
这次去帝都,燕折翡刚从敬王那里得知了一些事,便是关于皇帝和御前侍墨楚珩的,但她先前还是低估了份量。
叶见微见她了然,继续道:“他知道鹿水陵园的事是你的手笔。”
燕折翡眉头微拧。
“别以为你是大乘境,皇帝就一定拿你束手无策,只要舍得,没什么不能的。回去翻翻国史,看看‘永镇山川’这四个字都写在哪儿。”叶见微声音含嘲。
“还有,他暂时还不知道你是死而复生的惠元皇贵妃,但天子影卫的能耐你清楚,他以后会不会知道,谁也说不准。为了你千难万难才回到帝都的女儿,你好自为之吧。”
提及清和长公主,燕折翡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动容,但很快敛下了,她默了一瞬,道:“那你也跟皇帝提个醒吧。大胤的北半江山捏在皇帝手里,敬王想谋反,只靠南半江山那些墙头草世家是不够的,他还借了外力,除了北狄,还有南洋泽国。天子影卫应该也察觉了端倪,敬王这几年借定康周氏在澜江的水路、还有苍梧方氏的陆路,以南洋香料生意为名目,勾连泽国做了不少秘密交易。”
“尤其是澜江水路,肯定不只周氏一个世家参与其中,沿着澜江好好查查吧,想来能收获不少。皇帝一定也清楚,敬王要起事,首要的就是拿下澜江,这是南半江山的命脉。”
这些年,燕折翡蛰伏在敬王和几个仇人世家间,知悉不少他们的暗中勾当。
叶见微听她讲完,与她擦肩走过,径直朝外去,将要踏出门的时候,却还是没能忍住,脚下略一停顿,缓和了语气:“往事不可追,很多人愿意牺牲一切,是为了活着的人能更好地活下去。燕岚,你不能永远停在过去。”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燕折翡垂眸抚着腕上的镯子,她知道叶见微在劝什么,但她不会收手。
凌烨是将江山社稷、治下万民放在心上的,他清剿敬王和世家,更愿意费心去拿他们谋反叛国的铁证,然后用国法杀之。以军震慑朝堂,但并非想实打实的动兵开战。
燕折翡确实能拿的出一些皇帝想要的。然她多年筹谋,不是只想看这些人被简单的问罪,然后凭着丹书铁券,或圈禁或流放再死千百个人就完了的。要他们罪不容诛、付出近乎夷族的代价、要让这些大家族彻底颠覆,战火就一定要真的起。
燕折翡捏了捏尾指。敬王的贼胆配不上他的贼心,想起兵反叛又迟迟下不了决断,毕竟他老娘钟太后还在帝都、在凌烨那儿。但钟方周三个世家已经依燕折翡所想的捏在了一起,她不会给敬王太久的筹备时间了,必要时她会帮他下。
“就让帝都及早应对调军吧。”她说。
叶见微摇摇头轻叹一声,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
四月初九,黑沉沉的天空挂着半轮盈凸月,没人知道两位大乘境谈论过什么。今夜九州依旧太平长安,无论是临水小镇鹿水,还是千里之外的赫赫帝都。
明承殿里,楚珩沐浴后先躺到了床榻上。寝殿里的这张金丝楠木龙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舒服的,身下的褥垫软硬适中,身上的锦被柔软馥芬,带着阳光的味道,躺在上面如处云端,如果再有心上美人抱在怀里,那真是悠哉若神仙。
大概真有神仙听见了他的祈愿,这个念头才刚从脑海里刚蹦出来,美人就走来了。
凌烨蒸干头发踱步至榻边,见楚珩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不由挑了挑眉。他身上锦被只盖了半边,一只脚还留在外面,自在地晃悠着。凌烨目光从他白皙的脚腕上经过,略停了一停,很快移到了身上。
这里衣……
凌烨眸光微动,不待楚珩说话,躺上床先将他搂到怀里亲了一下,轻触即离,双眼含笑看着他,伸手去解他里衣的系带。
从鹿水回来的这段时日,凌烨虽不会拒绝楚珩,但却很少主动。这一吻来的突然,楚珩心头乱跳,一下子就让勾走了魂儿。不等凌烨再有动作,他自己就倾身贴了上去,只想着将这个吻延长,再亲一下,至于凌烨解他里衣什么的,才不管呢。
他一时色迷心窍,被凌烨脱完了衣服,至一丝不挂也没多问,就这么被搂着睡了一夜,还颇为满足。直到现下镣环铐在脚腕上,欲穿衣而不能,方才觉出“中计”。
那厢凌烨穿戴好朝服冕旒,朝左右吩咐了几句,高公公颔首将候在门外的司礼官传了进来。司礼官恭敬地捧着托盘,跪在皇帝身前三步。
凌烨伸手将典册取下,挥退众人,内室只剩下了他和楚珩。
楚珩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也没去注意旁的事,一心只和脚腕上的镣环较劲,见凌烨不理他,还不让他穿衣服,不由愤愤地低下头,指间似有若无的气劲汇聚,就要扯住那金链,凌烨忽然转过身来扣住了他的手,将典册放在了他掌心。
楚珩这才看清司礼官方才恭敬呈上的东西。
是皇后仪典。
少时读国史,知道这是大胤皇家的古礼,帝后大婚的时候,皇帝要亲手交付三样东西——代表皇后权柄的凤印,载明皇后地位的金册,还有便是皇帝亲手写就的仪典。
凤印金册从开国至今代代相传,没什么好看的,唯有这仪典,国史上说,每一册都独一无二,是天家情人相赠的礼物,彰显令仪懋德,书写帝后相处之道。
凌烨眼神认真,伸指敲了敲仪典,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往宣政殿去。
楚珩怔怔地看着手上典册,只觉重若千钧,几乎要拿不稳。面颊晕开一片绯色,满腔情意涌在心头,脸上心上都烫的厉害,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右脚上的名堂。
眼看凌烨要走出内室,他才回过神,复又想起了锁链的事,连忙叫住人,晃晃脚上的镣环,语调有些急切:“陛下,这个?”
凌烨轻笑了一声,折返回来走到榻前,按着楚珩拽锁链的右手,莞尔道:“想解开?”
楚珩忙不迭地点头。
凌烨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从鹿水回来前,不是说了要把御前侍墨抓回来教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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