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钰来时,祁宴还没醒。
他看着昏睡的祁宴,整个人似乎沉进了被褥里,原本风流恣肆的面容此时却没多少血色,他第一次发现从前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家伙也是这样脆弱。
他伸手,从祁宴乌黑的发间,一点点滑到他的额头、眉心、鼻梁、嘴唇,嘴唇上微凉却依然柔软地触感如同微小的电流般触击着他的指尖。
最后,他神使鬼差地捂住了祁宴的口鼻。
他的力气变得很大,没过多久,祁宴就面色泛红,人也被迫从昏睡中惊醒。
见祁宴醒了,檀钰才不紧不慢地将手松开。
祁宴本能地大口大口呼吸,因为缺氧,以至于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勉强看清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模样。
“……檀钰?”他颇为迟疑地说。
檀钰此时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很不相同了。
其实外貌还是没有多大区别,檀钰的相貌一直精致而带着少年气,此时他五官上的稚气依然没脱去。但是比起曾经骄纵天真的模样,此时他身上的气质却变得大不相同。
像是一把被开过锋见过血的刀,带着浓浓的戾气和侵略感。
但没过多久,檀钰却弯了弯眉眼,眉眼中的那种阴郁和凌冽被洗去一空,依然是一副天真的少年稚气的模样。
“陛下,好久不见。”
“檀钰……”祁宴轻喘着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这儿。”
“……原来裴翊说的其他人,就是你。”祁宴缓缓说。
檀钰神色一顿,看到祁宴眼中的戒备和疏离,他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快,几乎想下意识说,裴翊说的那些人,可远不止他。
但是他最后却还是笑吟吟地点头了:“怎么不会是臣呢?”
“陛下当初赐死臣之父时,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毕竟,杀父之仇,记不共戴天。”他轻声说,但是每一字都重重地锤在两人心上。
“大夏也不需要一个嫉贤妒能、滥杀贤臣的君王。”
他看着祁宴,一字一顿地说。
祁宴却笑了,他看着檀钰,说:“小钰,过来些。”
檀钰神使鬼差地走近他,冷声问:“你想说什么?”
祁宴支起身体,凑在他耳边说:
“孤只恨当时心软,只杀了西镇王那个老匹夫,而没有将你们满门抄斩、永绝后患。”
第78章 我当皇帝的那些年(18)
闻言,檀钰神色骤然冷下来,他猛地伸手掐住了祁宴的脖子。
祁宴一下子便被掐得喘不上气,檀钰不知何时,力气变得很大。围绕在祁宴颈间的手如同钢铁般无可撼动,他艰难地伸手想要拽开檀钰的手,但是也只能在檀钰的手背上留下几道划痕。
檀钰站在祁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原本带着稚气如同骄阳般的俊美面容变得凶恶若修罗,眸中甚至不带一丝温度。
祁宴的脖颈纤细而修长,他一手就能环住大半,他能感觉到因为病重而变得微凉的皮肤,以及埋藏在下面温热的血管。他掐着他,像是在捏住一只天鹅。
而他也似乎也就是想掐死这只天鹅。
等到祁宴几乎要昏迷,眼瞳翻白时,檀钰才松开了手。
祁宴顿时重重咳嗽了起来。
“喝点水吧。”檀钰突然说。
他此时的模样甚至是笑着的,是人畜无害、甚至带着关心和担忧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那副阴鸷可怖的模样。
他走到桌子前,提起茶壶,又走回到祁宴面前。
祁宴还在咳嗽着,他觉得喉咙腥甜不已,隐隐泛着铁锈味。被刺激到的喉管此时也根本无法喝水,他咳得肺腔震动。
眼看着檀钰要把水喂到他嘴边,祁宴艰难地摆手,示意他此时不想喝。
而檀钰则是挑了挑眉,说道:“不想喝吗?”
“那臣帮帮你吧。”檀钰说着,将手中长颈金丝镂空的茶壶举起,然后直接提壶倒下。
冰冷的茶水倒在祁宴的面上,眼睛、脸上全是水,鼻腔和口中也避无可避地被灌入了茶水,祁宴更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可檀钰却没有半点心软或是手软的迹象,他依然神色冷淡地将茶倒下,直到壶中的茶水完全被倾倒一空。
他看着咳得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的祁宴,轻声说:“你是该恨当时心软,没杀死臣。”
“陛下,你此生都会被这一心软所牵累。”
他扯着唇角笑开了,也再没有理会狼狈的祁宴,径直离开了。
…………
祁宴在檀钰来了之后,就明白这一事情比他想得更加复杂。
俗话说,文官造反,三年不成。虽然裴翊那些人比所谓的文官更有能量和底蕴,但是也确实没这么快成事。可檀钰却也加入了他们。
曾经西镇王手中的兵权,并不比祁宴少。虽然被祁宴赐死后,他手上的兵权已经被祁宴收回来了,但是西南将士拥戴西镇王,在西镇王的刻意为之下,也几乎就是到了只知有王,不知有皇的地步。哪怕西镇王死了,他们檀家在西北军中的威望,还是极其可怖的。
而且檀钰也变了很多,曾经西镇王虽手握重兵,沙场鏖战。但是他对唯一的独子却极其宠溺,檀钰长到十八岁,连京城都没怎么离开过,更别提去沙场、去战场。他就是个蜜罐中的小少爷,直到西镇王死后,他才赶回西南为西镇王办丧守孝。
可现在他身上却满是戾气,这种气质,没见过血、杀过人的人是无法拥有的。
也就是说,檀钰去了军中,在短时间内受到了记极大的训练。那么,以檀家在西南军中的威望,檀钰去了军中,四十万的西南士兵,有多少已经被他暗中掌握在了手中呢?
恐怕不容乐观。
思及这一点,祁宴心中也一凌。
他抽调了更多的军队赶往京城,然而他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尽管在朝廷上,裴翊拿出的证据也没有完全证明祁宴并非是皇室血脉,但是紧接着,原本应该在昭狱的祁闻淮,却是出现在了朝堂中。
祁宴继位其实没多少年,虽然给朝堂进行了大换血,但是留下的老臣也有不少,他们当然记得祁闻淮。
其实曾经夺嫡之时,比起祁宴,大部分朝臣当然是支持祁闻淮的。祁闻淮出身尊贵又文韬武略,是最适合当君主的人选。
而祁宴继位以来,也充分说明了他这个野路子有多么不靠谱,虽然在征战和民生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是作为君主,他行事太过荒诞不经,完全不像个君王该有的样子。再加上此时他的血脉争议,所有老臣都一边倒倾向了祁闻淮。
裴翊甚至找来了宸妃当年的贴身侍女和母家,全都证实了祁宴并非先皇血脉,而是宸妃与他人所生。
祁闻淮也交出了祁宴弑父杀兄的种种证据,逼死先皇,毒死四皇子,坑杀六皇子……零零总总,上一代的皇子几乎有半数都是直接死在祁宴的手下。
这等骇人听闻的秘闻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既然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祁宴并非皇室血脉,他又如此心肠态度,犯下的重罪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形容,那他们又怎么还能让这样的人当君王?
这时候,祁宴在朝臣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帝王,而是窃国凶手。
朝臣们竖起大旗,要将祁宴从皇位上拉下。这时,祁宴先前调入京城的十万大军和原本就在京城的亲卫队发挥了用场,将京城护得铁桶一块。文官再是群情激奋,在披坚执锐的士兵面前也没有道理可讲。
但是又没多久,数量更加庞大的军队却是包围了京城。
一场极其惨烈而浩大的攻城之战开始了。
而这场攻城之战的领袖,却是靳骁。
若说檀家在南部的军中有着极大的威望,那么靳骁在西北的军中同样拥有着一呼万应的威名。西北战事当时是祁宴御驾亲征,靳骁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靳骁,亲手两次斩下了敌王之首。
而祁宴调来的这十万大军,正是由西北调来。
将士们原本就因为祁宴并非皇家血脉而心中犹疑,只是面上不表露出来。可此时看到攻打他们的将军是靳骁,他们心中的动摇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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