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的声音很沙哑,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陆敛依然能听出他对李柳柳的心疼。
但是陆敛此时已经顾不上谢亦对李柳柳的好了,他满脑子都是谢亦那句“我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为谢亦只是受伤了,从来没想过他受的伤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什么叫活不了多久了,什么又叫再也醒不来了?
他抬头,死死地盯着谢亦,他希望这只是谢亦为了拒绝李柳柳而说的谎言。
但是他失望了,他太了解谢亦了,谢亦脸上没有半点伪作的神色,只有对李柳柳的愧怍和心疼。
李柳柳听到谢亦这番话,也完全呆住了。
她呆愣了几秒,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但她最终却用袖口抹去泪水,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如果不能和自己心悦的人成婚,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能和自己心悦的人结婚,时间长短又有什么关系?”
她那双杏眼直勾勾地看着谢亦,眼中满是执着和坚定。
“柳柳……”
谢亦没有想到李柳柳是这样的回答。
“傻姑娘……”他轻声说,“这不是婚姻是否值得的问题。世人对女儿家本就苛责,他们将婚姻视为一个女人的价值和意义。你的勇气和透彻,只有智者才能看出,而世上熙熙往往多是愚者,你如果有一个早亡的丈夫,人生会平添多少坎坷?”
“我不在乎……”李柳柳说。
“我不心悦你,这你也不在乎吗?”谢亦问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如果我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你,那我才是小人。你希望我做这样的小人吗?明明不喜欢你,却还是为了贪图温暖和你在一起?”
李柳柳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般不断落下,她哽咽道:“我从来没想强迫你,我只是……”
她只是哪怕要背上私逃的罪名,也想来争取最后的机会。
她没有把话说完,最后只是擦干眼泪,说:“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她后背挺直,脚步僵硬地离开了。
谢亦看着她的背影,驻足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他关上门,自己坐在床上,却没有躺下。
就这么呆坐了一晚上。
他才知道,原来这桩婚事并非李柳柳所愿,而他拒绝了李柳柳说的“一起走”,其实也等于将她送回了那场并非她所愿的婚姻。
但是他别无他法,因为他不能带李柳柳走,那将比一场非自愿的婚姻更加可怕。
他心中的愧怍在翻腾,却还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夹杂的。
天亮之际,他看见天边初透的霞光,将自己身旁同样一夜未睡的猫抱在了怀里。
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我从前只知追逐炽阳,最后才知不属于我的东西不可强求。我沦落苟且至此,却遇见了这样一颗赤诚之心,老天待我不薄了。”
炽阳无情,萤火却暖。
陆敛便是那炽阳,或许炽阳并非无情,但是也不是他这等俗人所能拥有的,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遭了报应。
李柳柳却是那抹萤火。她不像陆敛,她没有绝世的天赋,没有煊赫的家世,没有通神的修为,没有惊鸿的容貌。
但是陆敛的血是冷的,她的血却比任何人都炽热。
他以为自己一个化神期修士成为了毫无力量的凡人是最大的残忍,现在才知道自己自大得可笑。凡人又如何,修士又如何,有几个修士,能在李柳柳的处境下拥有她的透彻和坚定?
从前他的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有人为了他的天赋,有人为了他的修为,有人为了他的容貌……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相交,本就总要图一样。
但在他此时一无所有的时候,却依然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只因为他是谢亦。
“咪咪啊,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怕死的。”
但现在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他以为陆敛是个刺眼的休止符,将他过去的一生都打上了“笑话”的印章。
但现在,他的人生……似乎也没那么失败。
谢亦释然了,但陆敛却难受得心尖都在发堵。
他知道谢亦的炽阳说的是谁。
谢亦说,他陆敛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不可强求。
本该如此,就像从前他一次次在心中嘲弄谢亦时心中所想的那样——
一个粗蛮散修,怎么配做他的道侣?
他希望谢亦有自知之明,可现在谢亦有了,为什么他却这么难受?
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猛地烧起来,像李柳柳这样的凡人,以前的他连多给一个眼神都不屑。就算惹恼了他,也不过是挥手便可消失的可悲存在。
但是为什么他却觉得李柳柳越发越碍眼起来,她就像粗粝又尖锐的石头一样梗在陆敛的心里,真正让陆敛明白了为什么厌恶一个人要用“眼中钉肉中刺”来形容,这是一种扎进肉里分分秒秒都无法让人宁神的难受。
李柳柳,这个丫头有什么好?
谢亦凭什么连他都不要了,却只惦念着这一个野丫头?
他陪谢亦清醒了一整夜,似乎明白了心中那团急促又躁动的孤火是什么。
是嫉妒,他嫉妒李柳柳。
其实很早他就发现了自己对李柳柳反感和厌恶是反常的,但是他却不愿深思背后的原因。
他为什么嫉妒李柳柳?因为嫉妒谢亦在乎她吗?
但是明明是他先抛下谢亦的,明明是他希望谢亦能主动离开,难道这一切不应该是正如他意吗?
他不愿深想,似乎深想下去,就会有什么念头如薄膜般戳破。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不过是觉得李柳柳配不上谢亦而已。哪怕他不爱谢亦,李柳柳这样的人也没有资格跟谢亦在一起。
但这样的嫉妒在发现谢亦已经把那个叫陆敛的人彻底放下了,却依旧惦念李柳柳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被轻描淡写地掩盖了。它如同烈火般在他的心头窜起,每时每刻都灼烧、啃食着他的心脏。
可为什么?他明明认定的人是他的师兄,是林谨之。
但林谨之的脸却越来越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谢亦红着眼眶哑声对李柳柳说对不起的模样。
…………
第二天的村子很热闹。
敲锣打鼓声一早上都没断过,新郎派来接新娘的轿子也到了。
新娘在爹娘的搀扶中坐进了轿子,伴随着鞭炮声和锣鼓声,轿子被抬起,往镇上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新娘却掀起了帘子,一直往后看去。
人群早就已经远了,轿子后面什么都没有。她看了很久,在媒人再三的劝阻下,才终于放下帘子。
其实她寻的人一直在芦苇后看着她。
李柳柳掀开帘子时那希冀而执拗的目光,放下帘子时失望难过的模样,都被他收紧眼底。
他放下手上的猫,牙齿咬破舌尖,将心头血生生逼出。
血如引线般顺着手臂汇入他的指尖。
陆敛见状,猛地叫起来,他不断拉扯谢亦的衣摆,最后甚至不断用身体去撞谢亦,但谢亦都好像毫无所觉。
他等心头血汇入他的指尖,便在空气中画着符箓一般的符号,每画一笔,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符篆既成,化作一道红光朝前方的花轿飞去,抵达花轿后,散作无数微光。
红光飞去后,谢亦也脱力,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的唇色苍白到乌青。
身边的猫叫声近乎凄厉,扑到他颈间一声声地哀叫着。
谢亦刚动作时他就看出来了,谢亦给李柳柳画的是求运平安符。
谢亦早就没有灵力了,他之所以能画,还拥有这么大的力量,是因为他燃烧了自己的元神。
他将自己的元神燃烧了一半!只求那女人短暂如浮游的一生平安顺遂!
陆敛心中又急又怒,他从来没这么恨过他如今只是一只猫。
谢亦只是看着远方,听着远去的锣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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