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阁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唯问道,“要不然我再替你瞧瞧伤势如何了?”
萧衍没回答,他低着头,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用劲极大,不多时,肌肤被他搓得泛红,掌心里都是摩擦带起的热意,他仍不停手,像是要从上面搓下来一层皮才肯罢休。
谢唯见他一直垂首,人也不言不语的,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可别是出什么岔子了。
“萧阁主?”谢唯有意放轻了声音,“萧阁主,你还好吗?”
“嗯。”萧衍低低应声,他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谢唯看不清他的面色,浅淡的日光照不清晦暗的一角。
谢唯听他回答,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因夜里下过雨的缘故,屋子里浸了水汽,有些潮湿,谢唯觉得闷,他转身,想去将四面窗子都敞开。
不知怎地,他在这背过身的片刻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极度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自己,颈后如同被压了千斤重。
谢唯回首,不自禁往床上看去,见萧衍仍安静的坐在那里,不曾挪动过半分。
他心里暗道了声见鬼,刚要去给自己倒杯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接踵而至。
谢唯在这脚步声中听见了一声“阁老”。
“是墨阁老来了。”
与此同时,萧衍的目光蓦然转向了被推开的门,眼底有冷冽的锋芒一闪即逝。
——*****——
鬼域,黄泉之口。
晏顷迟将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于剑锋,他掌心的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暮霜剑的冷芒轰然盛大,几乎是遮天蔽日。
他强压着胸臆见的不适,将剑锵一声钉在了沙土中。
暮霜剑发出了久违的怒吼,在这极短的一瞬,自他周身百丈的风沙都静止了!紧接着,剑气呼啸着带起千百道沙龙,狂风搅动,这一剑仿佛要劈开天地间万物,响彻九霄!
鬼域的地在这一剑的气劲下,霎时间四分五裂,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以可怕的声势漫了过来。
——是忘川的声音!
晏顷迟竟然敢以砍断忘川来威胁他们!双头巨蟒猜出了他的意图,登时才重新化作人形,怒喝:“慢着!有话好说!”
见晏顷迟无动于衷,它立时又喊道:“住手!你先住手!我这就去禀告鬼王!”
“一刻钟,见不到的话,这忘川必断流。”晏顷迟冷声道。
他话音方落,那阴灵不敢耽搁,登时化作一缕黑烟,下冥府禀告去了。
忘川的声浪浩大,便是看不见河流,也能听得到那滔天的浪声,汹涌的海浪冲击在三生石上,带起此起彼伏的回响,将晏顷迟的低咳声打散了。
晏顷迟深深缓了口气,苍白无血色的手指上遍布了细小的伤痕,他闭眸敛息,觉得乏累。
血迹透过绷带渗出来,胸膛上的伤口崩裂,带来的是无休止的痛感,他佯作无事,因心里始终惦记着萧衍蛊毒未清的事,人反而比先前还要清醒了几分。
待再睁眼时,他依旧冷静如初。
无数鬼差手持兵刃,从远处赶来,明晃晃的刀锋照出森森一片白骨。
“大胆!此地之下乃我鬼域忘川,还不快快住手!”
“住手!快住手!”
“竟然又是晏顷迟那大胆狂徒!”
无数鬼差如潮水般包抄过来,愤怒的举起兵刃,将人围在中间,却无一鬼敢上前阻拦。
少顷,酆山鬼王踩着双头巨蟒赶到了,他穿着红枫似火的蟒袍,衬地脸色惨白,深陷的眼窝里,是黑黢黢的眼珠,没有任何余白。
“哎呦,原来又是仙长啊。”酆山鬼王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断了忘川之水啊。”
他说罢,从双头巨蟒身上走下来,又道:“仙君这回来,可还是想借黄泉之眼打开北界神域?这事可不成,如今的鬼域已经无法再通往北界神域了,入口已经永远封住啦。”
“我要找人。”晏顷迟压住了身体的不适,言简意赅,“生死簿给我。”
“快去将生死簿拿来给仙长过目。”酆山鬼王吩咐旁边手下,那手下忙不迭的化作一缕烟跑了。
晏顷迟手压在剑柄上,暮霜剑承载了忘川的共振,在不断发出铮鸣,却又被主人默不作声的盖了过去。
“仙长来我鬼域,是为了找谁?”酆山鬼王好言道,“但说无妨,如有需要,尔等,定会尽力相助。”
他对着晏顷迟又是一笑,像是谦虚,可晏顷迟看得出他的谦虚是假的,那只是对力量的惧怕。
“好找,昨夜戌时凤街死去的九人,和江城江氏族谱上的所有人。”晏顷迟说道。
“江城江氏死得太久了,每个人的轮回都是一百年,江家不修道,死后早已入了轮回啦,”酆山鬼王说道,“您上回来,不就查过了吗,若是没错,他们都已经入过三轮了,哪里还能再找到。”
晏顷迟微点头,也不意外:“我知道。”
“那仙长此行,主要是为了查昨夜凤街死去的九人?”酆山鬼王问道,“他们是何宗门的弟子?”
“京墨阁。”晏顷迟说道。
“原来是京墨阁,”酆山鬼王若有所思,“他们门派,前段时间确实死了一个人,好像姓段,是掌门。”
“嗯。”晏顷迟不欲多说。
未几,前去拿生死簿的鬼差急急而来,将手上厚厚的本子递给了酆山鬼王。
酆山鬼王接过来,在递给晏顷迟之前,又好声嘱咐道:“仙长,说话算数。”
“嗯。”晏顷迟接过生死簿,暮霜剑被他拔.出半寸,地下洪流奔涌的声音登时小了许多。
酆山鬼王一挥手,双头巨蟒立时盘踞起蛇尾,给他搭了个座,他一掀袍子,坐上去,要等晏顷迟看完册子。
生死簿厚厚一摞,晏顷迟翻开时,上面无任何痕迹,他并指对其一点,纸张上登时浮现出一列列的字,像是刻上去的,红漆描过。
须臾,金光散开,生死簿上的字,自虚空中一行行铺展在眼前。
“死者的生辰八字,何时投的胎,叫什么,家谱,都在这上面了。”酆山鬼王说道。
晏顷迟没答话,他淡淡“嗯”了声 ,目光扫视着这些字。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三百年前的江城江氏为何查不到了?”
“怎么会查不到呢,”酆山鬼王抻着腿道,“只要死者下到冥府,都会被记录在册的,断无查不到的道理。”
“你来看。”晏顷迟不欲和他多费口舌。
酆山鬼王闻言只好起身,拎着袍子,走到了晏顷迟旁边,三千金字登时自他周身围绕,一列列呈现在眼前。
“找到它。”晏顷迟吩咐。
“嗯……”酆山鬼王模棱两可,用笔杆一行行划过那些字,然而奇异的是,同年所有死者中,竟然真没有江城江氏的任何相关。
“这……这、这断不可能,生死簿上众生平等,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笔,莫不是仙长记错时间了?”酆山鬼王在找托词,“尘世间姓江的人攘攘万千,等投了胎后又是一轮,仙长又怎知自己要找——”
他话止于晏顷迟看过来的一眼,那一眼无波无澜,眼神却是能割伤人的,酆山鬼王察觉到了戾意,登时闭嘴,不敢再说了。
“既然如此,先找到昨夜凤街死去的九人。”晏顷迟沉声吩咐。
“好,好,这好找。”酆山鬼王说罢,提笔在无字的生死簿上写了起来。
字迹转瞬即逝,然而下一瞬,又一道金光在他们面前凭空展开,整整齐齐落着昨夜凤街死去弟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晏顷迟皱眉,目光一行行扫过去,问道:“为什么没有死因?”
“死因?仙长要看什么死因?”酆山鬼王奇怪道,“能记载的,都在这里写着了。”
晏顷迟静默,不言不语的看着他,墨黑的瞳仁里,映不出一丝多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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