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闲窥到了他眸中一闪即逝的黯然,冷嘲道:“失策了吧,晏长老。”
晏顷迟唇间温热,却呼不出口热气:“说笑,你如何能晓得我身体如何?你所听到的不过是哄人的幌子罢了。”
“我不这么觉得,”沈闲说道,“其实三长老心里也憬然,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你宁愿自欺欺人的认为是我在横刀夺爱,也不愿意面对你们之间早就完了,正如你所言,路是自己抉择出来的,晏顷迟你今日就算杀了我又如何?”
“对于萧衍来说,三百年前是此生已去。你清醒点吧晏顷迟,杀了我不过是亡羊补牢。”沈闲低嗤。
晏顷迟喘息尚存,眼中覆霜:“那又如何?你遇见他晚了三百多年,已经太晚了,他受困于死寂之地时,你在哪里?他于魔界被围剿之时,你又在哪里?你都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却来冠冕堂皇的指责我。”
“那敢问三长老都做了什么?说爱他,然后把江之郁带回宗门养着?还是说,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囚在死寂之地?又或者是在仙门围剿时,将人杀了,说是为民除害?”沈闲毫不退让的说道,“萧衍是被我害成这样的吗?来晚的是你晏顷迟,你不觉得你的忏悔来得太迟了吗?”
风雪激荡,吹得两个人衣袍猎猎如旗。
“住口,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晏顷迟愠怒,方才的话如同冰刃,锥在他的心里,剧痛腾起,凉寒裹覆在心口,凝固住了崩腾的血液。
“我一直以为三长老清风明月,现在看来,跟条咬人的疯狗也无甚区别了。”沈闲掌心劲风聚起,“如果今日我和你之间必有一人要死,我想,死得人应当不会是我。”
他眼神在一分分冷下去,两个人对峙着,晏顷迟已经无法再故作镇静从容了,他的心在这些话下变得脆弱不堪,好似风轻轻一吹,就能分崩离析。
“我们……”
他话未说完,断断续续的低咳声打散了下面要说的话。
沈闲和晏顷迟对视着,晏顷迟的眸光黯淡,无光亦无澜,清冷的与这雪夜意外合称。沈闲却凭着敏锐的知觉,在对方目光凝聚的刹那间,察觉到了不妥——
晏顷迟的眼里是死寂,是凋敝后的凄清。
“你适才要说什么?”沈闲问道。
晏顷迟没答话,紧贴耳畔的只有风声的呜咽,无休无止,而周而复始的裂骨疼痛,折磨着他的身,也折磨着他的心。
心里矛盾让他变得固执又极端,身体上的疼痛完全盖不住心底的痛,灵府碎成了千万片,这些尖锐的残渣卡在他的识海里,刺痛了他支离破碎的魂魄。
晏顷迟在此时完全丧失了心性和清醒的意识。
随着暮霜剑浅碧色的流光扶摇九霄,他淡漠又温和的说道:“既然无法抉择,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第084章 自刎
“说实在的, 我并不想死。”沈闲掌心拢风,“我好言相劝,三长老却欺人太甚, 似乎已经以杀伐为欲了, 你放过萧衍,才能放过你自己, 将死之人所念皆为虚妄, 执迷不悟只怕死后都会不得超生。”
“啰嗦。”晏顷迟握剑的手, 缓缓扬起。不比前面激进紧.逼的剑招, 这一剑的动作绵长而缓慢, 暮霜只是斜滞在风中,没有挥下。
沈闲在这刹那间,竟然听得剑鸣清啸响彻九霄!
暮霜剑在晏顷迟的掌间铮然,不同于任何花哨的剑法,晏顷迟只用了一剑,可从剑身爆发出的寒霜让他身侧的空气都凝结成了冰, 千百道气劲聚而不散, 剑势尤自未歇, 沈闲却看见这四野十丈内的风雪都静止了, 凝定在虚空中。
这剑所虚耗的灵力不容小觑, 以晏顷迟目前的身体而言,恐怕是需要燃烧自身灵气才可能化出的一剑。
如此, 晏顷迟竟是真打算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沈闲难以置信,不明白这人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
“我们一起死。”晏顷迟的唇间有血呛出,他翻手, 暮霜剑的冷芒沿着剑脊掠到了尽头, 剑刃反射出的银光, 晃照着他的眉眼。
沈闲心下凛然,登时折身后掠,踩在了树梢间,枝头上的雪被震落,他身形飘忽,还未停歇,便见那暮霜自虚空斜掠而下,迎风斩出。
剑出的刹那,山林呼啸,凛风迂回,割裂暗沉沉的雪夜。
这一剑无形无质,三尺清光裹挟着剑风,如同万千利刃直刺而去!
地上的积雪似是被利刃劈开,纷纷朝两边退让,激射的雪粒打穿了林间的粗木,贯穿出无数小洞,天地间朔风搅起长龙,纷扬的大雪犹掀惊涛骇浪。
剑气尚未及身,沈闲已被气劲压得猝然喷血,他完全抵挡不住,也想不到晏顷迟即便是病重至此,威压也如山峦般重实,让人完全无法招架。
晏顷迟再次抬手,流风回雪。
暮霜铮然长鸣,寒意凛然,千层流霜涤荡的天地冥暗,这一剑沈闲必死无疑。
沈闲身形踉跄,猩红的血喷溅在素白雪中,他扶着旁边的枯枝,才勉力稳住了重心。
晏顷迟没有迟疑,暮霜斜掠在凛风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一缕杀气应声激射而至。
这一击的力道极其微妙,不过是觑得了一瞬的空当,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打偏了暮霜,横封住了去势,让欲掠下的剑刃斜滑了出去!
晏顷迟五指被震得发麻,暮霜剑脱手而出,如白虹般掠出去,插.在了旁边的树上,深深没入树干。
万籁俱寂的雪夜中,不远处有大片火光绵延。
晏顷迟始料未及,从树上震落下的雪封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见得如同匹练般的剑光披荆斩棘,急掠回反,他循着这剑光看过去,望见层叠围拢上来的人影。
“阁主阁主!”火光下,陡然爆发出呼喊声,数千子弟竭力狂奔来,严阵以待。
烨烨火光照亮了浓墨的夜,马蹄踩踏过积雪,晏顷迟在相融交错的火光里,看见萧衍策马而来,飞溅的雪水浸透的他的衣摆,妄念凌空转折,重归于他手中。
凛冽的剑锋侧映出他眉眼里的杀气。
“晏顷迟!”萧衍勒住缰绳,翻身掠下。
这马正是先前受到惊吓逃走的马匹,在街上横冲直撞的时候,遇上了萧衍才被驯服。
“你来了。”晏顷迟话音方落,围拢身侧弟子登时齐齐拔剑,铮然声交错。
“晏顷迟,你真是从不让我失望。”萧衍脸色被风吹得冷白,发也散乱了,“声东击西,你倒是会诈。”
“没诈到。”晏顷迟慢慢地说。
萧衍眼里有怒意泛起,他以冷漠的目光打量着晏顷迟,讥诮道:“啊,这可怎么办,人没杀成,还遇上了我,要是担心乱杀无辜的事被我说出去,不如就连我一起杀了以绝后患吧。”
“我自是没抱有这样的期望。”晏顷迟唇角延出冷漠的笑意。
“那倒是叫人意外了。”萧衍余光一偏,看见另一边的弟子们在围着沈闲看伤势,沈闲正瘫坐在雪中喘气,他五脏六腑被震得翻腾不断,浑身剧痛难耐。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贴在耳边,沈闲没答,只是隔着攒动的人影,望向萧衍。
“我该说你舌灿莲花,还是伶牙俐齿?”萧衍眸中怒色渐散,漾起了笑,“既然这么能说回道,不如我拔了你的牙,再割下你的舌头,我也想见识下三长老是不是靠耍两下嘴皮子就能把人哄得团团转。”
“不能。”晏顷迟波澜不惊的答道,“我耍人从不靠嘴上功夫,那都是哄小孩儿的把戏。”
他话音未落实,妄念陡然抵在了他的心口。
“我说什么来着,”萧衍瞧着剑锋上潋滟的光华,眼里有玩味的趣意,“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刀不砍你身上,你就不懂得安分守己四个字怎么念。”
晏顷迟薄唇微抿,锐利的剑尖一分分刺进了他的胸口,灵府碎裂的痛伴随着身体上的痛直达四肢百骸,两相对望,他却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淬满血的剑刺进空荡荡的胸腔,又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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