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笑地勉强,“我不舒服。”
苏纵怔了下,赶紧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是体内灵气没有调理好吗?要不要师兄帮帮你?”
“我、我不知道……”萧衍不敢眨眼,他努力抬眼去看高悬的冷月,很努力的去看。
眼前摇摇晃晃的是月影、飘飘荡荡的是灯影,四面景色像浸在水里,他勉力克制着呼吸,手指无措的绞紧,紧到指甲掐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苏纵从那双水漾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失望,心里大抵也明白些,主动侧过身去,与萧衍并肩倚在廊下,叹息道:“阿衍,你自小是师尊带大的,最听他话,平日与我们师兄弟生分也合乎常理,只不过师兄还是得叮嘱你下,今日这事不是你我能插.嘴的,你万不能去掌门那里说些什么,大师兄今日是替师尊讨情,才被罚了这一百鞭,掌门现在气头上,你现在身子弱,可禁不住鞭刑的,知道了吗?”
“江之郁已经被送下山了,掌门下了令,他这辈子都不准再靠近宗玄剑派,”苏纵不耐烦的继续抱怨道,“哎呦跪在门口哭得梨花带雨那劲,还真以为谁稀罕他了。害苦了师兄为了他还要挨鞭刑,还有师尊也——”
“真是祸害遗千年,呸!”他偏头啐了口。
萧衍如坠深海,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微微打颤,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情绪所致。
苏纵察觉了,他想劝解,又不知所言。
萧衍再也佯装不下去,眼睫微垂,怔怔地淌出泪,他不想给人看见,又抬手仓皇地抹去,偏眼眶热意不散,泪似断了线似的,如何也止不住。
话都哽在喉咙里,他极力遮掩着自己的失态与委屈,僵硬笨拙的笑了笑。
苏纵会意,偏过脸去看院中景色,佯作不觉:“阿衍你不要太难过,我知道你心疼师尊,没事的,江之郁已经被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等师兄醒来了,我就去问问师兄此事怎么个说法。”
他话音落,手腕忽然被热意覆住,转过头,瞧见是萧衍轻轻抓住了他的腕骨,萧衍低着头没说话,苏纵愣怔,恍然发觉手背已被泪点打湿。
微末的凉意沿着肌肤散开,消失。苏纵任由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克制着情绪,尽力不让自己去替萧衍拭泪。
他知道萧衍这是在遮掩,纵使这般无力的遮掩,他也不能堂哉揭穿。
“师兄,”萧衍再抬首时,却是笑着的,他以笑盖住了自己的伤感,哀求般的说道,“求求你了,带我去见见师叔,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有二更。91章剧情改了,这边看不懂的可以回去看看。
第095章 相似
周青裴捻动珠串, 看着底下的诸位长老,他的情绪隐在眉眼中,叫人无法窥探。
“三长老心怀天道, 性命皆系于这道上, 只能专注一心,恪守己道, 若是对谁动了这不该有的情, 只怕将来会剑毁道消, 救也救不得啊。”有人感慨的说道。
“是了, 三长老的剑道是孤注一掷的, 多年抱守一心,只为淬炼出无牵无挂,无尘缘的心,剑出则锐不可当,剑毁则人亡,三长老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引出旁支。”旁边人附和, “要是叫人魅惑了, 只怕会生心魔。若是三长老生了心魔, 入了魔道, 这九州天下要该如何安定?”
周青裴略作沉吟:“那依诸位之见, 应当如何?”
夜间朔风簌簌打窗纸,冬日无虫鸣, 除了风声便再无其他。
墨辞先躬身拜了一礼,继而沉声道:“老朽认为,晏长老应该除却魔心, 重铸剑心。”
“重铸剑心?”周青裴手撑在膝上, 微倾身, “阁老如何晓得晏顷迟有了魔心?他身上那枷咒我也见过了,是生了情丝不错,何以说到魔心上?”
“正如四长老所言,老朽认为情丝生爱,由爱生恨,若是不趁早断了这念想,只怕久而久之会沉积出恨意。”墨辞先说道,“况且……老朽以为,三长老所爱并非是那江氏之子。”
周青裴扶膝而望:“哦?何出此言?”
墨辞先再颔首:“若是掌门信得过老朽,老朽自有法子叫您看出来,三长老心中所藏之人是谁。”
“阁老这般邀功,”周青裴话音一顿,意味深长的笑道,“是想要奖赏罢,我早就听闻那裴昭是你故友遗子,你视如己出,今而看来是真的。”
“老朽不敢替那孽子讨赏,”墨辞先登时躬身作揖,“孽子狂妄,经人蛊惑才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老朽只望掌门圣心明鉴,捉到那罪该万死的蛊惑者。”
“若晏顷迟所爱另有其人,岂不是冤枉了那江氏之子?”有人道。
“老朽认为,那江氏之子已入魔障,善于蛊惑人,不算冤枉,掌门宅心仁厚,念于江家旧情才只是逐下山作罢,”墨辞先说道,“晏顷迟所爱近在咫尺,在宗门内传出去不成体统,有江之郁作了遮掩,也算将功抵过,而今知晓晏顷迟在替谁隐瞒方位上策。”
余下诸人没有再多言,心里不约而同的权衡着利弊。
周青裴思索片刻,微颔首:“那便按照你说得去做罢。”
——*****——
长廊尽头的寮房内。
晏顷迟倚在墙沿,月光覆在他的眼睫上,带出片浓密的阴影。
杳杳长夜,屋子里没点灯,唯有清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铺进来,在地上镂出纵横交错的花纹。
此处静得没有半点声响,结界上贴着符咒,灵符阻挡了外界所有的喧闹杂沓,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晏顷迟在漫长的寂静里,仰头望着眼前的黑,他四肢被沉甸甸的锁链拷住,起身时会拖出声响,人从天明坐到了黄昏,再到夜阑,枷咒无声间爬上了他的脖颈,咒术加身,如同千百根银针同时刺入五脏六腑,他痛得眸光已散,却始终都未言过一字,连衣裳的折痕都没有过分毫的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裹在布袍下的手缓慢探出,轻轻触在了地上。
晏顷迟以指尖沿着冰冷的木板,缓慢滑动,因前几日的落雨,指尖摸到的木缝隙都是软的,浸着水汽的,坎坷不平。
他仿若在忆往昔,回味着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指腹或轻或重的摩挲过木板,似是在勾勒什么。
残留在木板上的寒意渗入指尖,他在冷寂沉沉的寮房里,于半明半昧的月色中,用从未有过的狼狈,拙劣的描刻着心之所往,一遍又一遍,一划又一划,不厌其烦,不知乏倦。
窗外月色如华,窗内胧光晦暗。
背后的月光连个完整的影子都照不出,晏顷迟却好似从这晦暗光线里,看见了自己不可念不可想的心事。
潺潺情意,丝丝缕缕地绕着,缠上他的心。
咒术陡然席卷而来,晏顷迟被卡的喘不上气,锁链哗啦作响,五脏六腑如遭火焚,火恍惚撩到了他的面上,他难以自持的跪下去,喘息急而粗重,半边身子被焚烧的痛侵蚀,他陡然失重,摔倒在地,任凭挣扎半晌,也无法摆脱一分痛苦。
枷咒禁锢本心,本心生出情爱。
身上明明什么伤口都没有,可那从心底增生出来的疼痛却叫人难捱。
锁链被扯得错乱晃动,忍到最后,晏顷迟浑身禁不住的发颤,他已经失了理智,以额磕在坚硬的岩壁上,狠劲撞着,想要盖住那股痛。
——“笃笃笃”。
寮房角落的一处木板忽然被从外扣响,晏顷迟痛到失声,喉间干涩,喉骨滚动半晌也吐不出一字。
他手上青筋暴起,艰难的爬起身,撞跌着走了两步,最终跪倒在了出声的地方。
这寮房隐在后山,是间空置的废屋,因江南多雨,潮气积而不散,木头浸了水,久而久之便被腐蚀出了洞。
残喘尚存,狭窄细小的缝隙外,有只清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无需任何话语,晏顷迟仅凭着这只眼,便能辨出来者的影子,晓得他靠门板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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