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海德里希不是爱慕圣子的吗?
“陛下,请您息怒。”
男人压抑住轻微的慌乱,开始冷静分析。
“倘若大型战争必将爆发,为了给正式备战留出时间,击溃贵族集团、收复帝国全境,就成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哈里森家族拥有帝国数目最多的驻军集团,以及数不胜数的贵族互惠关系。我认为您……您会做出抉择,顺从哈里森大公的联姻提议,是能使我最快掌控其家族兵权和领地的方式……”
尼禄打断他:“你究竟怎样看待我,海德里希?”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海德里希彻底愣住了。
他抬起头,少年帝王仍以指节支颌,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愠怒却未散去。
“您……”
海德里希一边揣摩愠怒的含义,一边声线沙哑地回答,“您足以满足帝国臣民对一位高贵君主的全部想象……”
尼禄声调越来越高:“所以他们想象出的,就是一个靠出卖下属的荣誉和尊严,以换取对手领地的无能君主吗?”
海德里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发火。
“陛下,请您恕罪。我没有任何轻视您的意思。只是作为海德里希家族的将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为君主夺取胜利,是我们的必备素养。”
他迅速抬起头,同怫然不悦的皇帝解释。
“遵从家族教诲,我所能获得的唯一荣誉,即是将自己的皇帝送上胜利巅峰。除此以外,我再没有别的尊严和荣誉可言。”
尼禄面上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些。
“我确实听说过,海德里希家族对后代自有一套培养模式。正是这样的教育模式,使你们家族名将辈出,成为数代卡厄西斯帝王的左臂右膀。
“作为银河帝国的君主,我对你的家族怀有极大敬意。”
说着,尼禄从座椅中倾身向前,灼烈红瞳牢牢锢锁男人的眼睛。
那张精致到咄咄逼人的脸,离海德里希的面孔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要与他鼻尖相碰,吐息相接。
海德里希竭尽全力,才能让目光从对方湿润糜红的唇上离开。
“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夺取胜利果实。因为始终让帝国立于不败之地,是卡厄西斯皇帝与生俱来的职责。
“而你——海德里希,你作为我亲手发掘的将领之星,要清楚你在从属海德里希家族以前,早已是银河帝国的一部分。
“起初为了在御前议会眼皮下把你接回王都,不得不让你和伊娃承受贵族非议;以及令你跟哈里森·哈里森虚与委蛇,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极限。
“对于即将被我根除的腐朽家族,我不允许你跟他们有联姻级别的深层关系。否则有朝一日,当你与我并肩站在胜利之巅,人民不会将你视作拯救帝国的战争英雄,而永远是‘那个靠杀死妻子和岳父,取悦皇帝的宠臣’。”
说到这里,尼禄莫名想起那名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老年狼骑,冷沉的眸色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
“除非有一天,你的皇帝战死——
“否则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玷污与我并肩战斗的帝国战士的名誉。
“听明白了吗?”
海德里希静静仰视着他。
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淡蓝眼眸,此刻简直就像风暴中的海面,兀自掀起滔天巨浪。
他深深凝视他的君主,嗓音都发哑了:“以我们对帝国的诺言起誓——陛下,我并不在乎如何被人民议论。”
“我在乎。”尼禄说,带着一贯斩钉截铁的气势,“议题结束。”
第69章
他重新后靠回椅背, 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要海德里希别再废话,干脆点告退回家。
这会儿心神从政务抽离后, 他才感觉脑子有些不对劲——头部发紧的感觉愈发剧烈了。
而且不光视野边缘的黑斑越来越多, 就连跪在他身前的海德里希,模样也开始骤然扭曲变化。
……该死!!
尼禄一把按住额角, 冷汗瞬间浸湿衣衫:【系统!】
他在密谈前把系统屏蔽了, 但系统通常会持续监测他的脑波状况,以是刚刚出现发病征兆时,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等几秒,他连海德里希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幻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书房的地板轰然朝下塌陷,人体焚烧的焦臭味道充斥鼻腔。
冷酷的命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又多又嘈杂, 但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毁灭式复仇。
即便知道是发病时的幻觉, 尼禄还是本能地去抓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
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现在面前还有旁人, 便死死地咬着牙关, 不发出一丝声音。
无尽坠落中, 他抓住了一个像金属盔甲一样的东西。
“海德里希上将,陛下身体不适,你该离开了。”
白狼骑紧紧抱住座椅上发抖的人, 把尼禄的脑袋按在披风里,声线里是竭力伪装的冷静。
他上一次见到尼禄这样, 还是在从德塔要塞回来的路上。
当时尼禄拿枪指着他的头, 要他宣读由狼骑处决渎职皇帝的守则。
他知道卡拉古先帝有某种精神疾病, 其实隐隐有过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 无论对他还是对尼禄,都残酷得根本无法想象。
但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先把海德里希赶出去,为小主人把守秘密。
海德里希在那站着,恍若未闻。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身体如坠冰窟。
“没听到我说话吗,上将?”
白狼骑咬紧牙,转过头低喝:“狼骑!”
但是很快,没等狼骑过来强行请离,海德里希自己抬起脚,机械地走向了书房门口。
“你们也先出去。”白狼骑对闯进来的狼骑命令,“关门。”
书房门被关上了。
“小殿下。”
白狼骑从座椅后方绕向前方。在此期间,他一直紧紧抓着尼禄的手。
“小殿下,您能听到吗?”
他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身前。呼唤尼禄的声线很轻,姿态已经近乎像在乞求。
“小殿下……”
尼禄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时糜红的唇瓣,此刻也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的红瞳涣散着,神情阴晴不定,只有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白狼骑的右臂。
“……绑……”
尼禄从疯狂颤栗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绑住我的手,堵紧我的嘴……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任何,任何指令……都……都不……”
“好,陛下。我抓住你了。”
白狼骑也在发抖。
但他还是褪去手掌冰冷的盔甲,将尼禄的一对细腕牢牢攥住。
另一只手掌,则捂紧了尼禄还在颤抖的唇。
少年皇帝的脸这样小,他一只手就盖去了大半,骑士不得不随时注意力度,避免让尼禄窒息。
尼禄紧紧靠在椅背上喘息,双眸紧闭,眉心蹙得很紧,湿透的雪睫微微颤着。
被自己的骑士完全禁锢以后,他的神情,反而莫名松缓了一些。
只是期间偶一次睁眸,那双盯住白狼骑的红瞳,显得凶戾异常。
再不像是那个跟他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小皇子,完全就是一头打量猎物的陌生野兽。
“小殿下?”
这种眼神,把白狼骑看得心脏激痛,又感觉手掌里的人有挣扎迹象,甚至要发狠蹬他。
他迅速倾身向前,将少年整个人都压进椅垫里,两只细腕高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尼禄那双不能承力的残足,就没办法真正踢在他的盔甲上,只能徒劳在骑士腰后乱踢乱晃。
短暂而沉默的僵持过后,尼禄身体一软,慢慢瘫在椅垫上。
系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刺耳的杂音中时隐时现:【……老师?宿老师?我、我统宝啊宿老师!你感觉怎么样啊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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