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埃利诺?”二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诺伊?”三皇女的名字。
没有回应。
“艾萨克?”四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尼禄想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又说:“父王呢?卡拉古·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有印象吗?”
直到这个名字出口,老狼骑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才微微有了波澜。
……是父王的狼骑。
尼禄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可以在战场大开杀戒,也曾把叛党吊在太阳宫门放血,但绝对不擅长应对所有来自过去的人和事。
对他而言,生命就像被撕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像梦境一样柔软飘忽的蔷薇色,另一部分则是铅灰的,尤铁一般冷酷而凝重,上面丝丝缕缕淌下来的,全部都是鲜血和泪水。
他在铅灰的那部分,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以致于有时真的会认为,那段蔷薇色的岁月,只是一场迷梦,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妄想。
于是,当迷梦中走出活人,他简直像一个孩童一样手足无措。
尼禄笨拙地说:“已经没事了。我会把你带回帝国,好好休养。”
在单间过道巡视的随舰医官,恰好走到这一排,看见皇帝在跟一个角斗士轻声说话。
他本想行个礼就赶快走开,但听见少年温存的说话声,医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谨慎靠近那群杀气腾腾的狼骑。
他小声道:“陛下,这位伤员的大脑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您想看看吗?”
见有外人过来,皇帝又变得冷淡:“好。”
他面前悬空出现了一个光屏,上面显示一颗正在转动的半透明大脑,其中还有密密麻麻的分布神经。
尼禄可以清晰看见,一株纳米级的外来神经束,从大脑最下方的延脑部分伸入,如树枝般探出显微镜都难以辨识的极纤细分叉,探进大脑的各个功能区。
医官又打开了一个健康人的参考用脑图。
相较之下,老狼骑的脑图里,很多功能区已经开始萎缩,在探镜下显示出枯萎的灰色。负责储存记忆的海马体,也已经被一层阴霾完全掩盖。
“这一株神经束,就是阿西莫夫项圈接入后脑的部分。”
医官指着光屏解释,“暗沉部分则是因为,伤员被使用了大量的兴奋剂和迷幻剂,致使脑功能大面积萎缩。
“医务舰上的伤员,大半都有这样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
尼禄平静地听着,指着那株探入延脑的神经束,说:“我听说阿西莫夫项圈只要戴上,就没有摘除的可能。
医官:“敬禀陛下,的确如此。阿西莫夫项圈的诞生环境,就决定了它不存在被摘下的可能。它是您的曾曾曾祖父,伟大的海勒姆·卡厄西斯先王,为了彻底铲除极度猖獗的达迦草毒贩而设计的——”
尼禄知道这段历史。
帝国历784年,达迦草首次从恩克里尔星球被发掘并采集。它会使人产生强烈舒适感和亢奋感,且由于直接作用于精神力,无法被当时为止的任何手段检测出,于是成为新型毒品之王,迅速席卷帝国全境。
而当时的皇帝,是大名鼎鼎的“杀戮帝皇”海勒姆。
他对达迦草侵蚀帝国现状深恶痛绝,但由于贵族阶层早已开始暗中制衡王室,达迦草流通又有滔天暴利,皇帝屡次下达禁令,却收效甚微。毒害之风渐长,帝国治安混乱。
——于是,海勒姆皇帝采取了最狠戾的手段,亲自制裁死不悔改的囚犯。
他对贩毒者施用前所未有的酷刑,让他们活得生不如死;并让所有在死刑场对枪口嬉皮笑脸的星盗,全部戴上了阿西莫夫项圈。
重刑犯被充作不计人力的基建工具使用,有些甚至会在海勒姆皇帝心情不错时,被赏给极力索要的受害者家庭和仇家。
项圈指令权限完全下放给这些仇恨者,而当时的帝国星律中,无论对佩戴项圈者施以怎样残酷的私刑,都被视作是合法合理的。
阿西莫夫项圈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可以轻易击溃最穷凶极恶的匪徒意志,也可以从达迦草的幻境中,将那些成瘾者重新夺回。
他们成了海勒姆皇帝最特殊的敢死部队,在对项圈做过隐匿设计后,他们甚至能为帝国所用,潜入毒巢,带回大量有关达迦草的情报。
因为原本就是重刑犯,海勒姆皇帝在使用他们时,也并不需要计算成本和生命代价。
这是一段后世多有诟病、褒贬不一的历史。
但至少在当时,阿西莫夫项圈发挥过无比强大的历史作用:这是银河帝国治安程度最高、星盗集团最低迷的一段时期,同时,在两代卡厄西斯君王的努力下,险些将帝国侵蚀殆尽的野生达迦草,也被从银河系范围内完全拔除。
如今在黑市和边境流通的达迦草,已经是危害性大幅度降低、不能直接作用在精神力的人造培植品种了。
但在铲除毒害的同时,这个可以操控人类意志的项圈,也开始展现出了它的负面作用。
阿西莫夫项圈的制造科技和使用权,最初只掌握在卡厄西斯皇室手里。但当时效忠皇室的生产者和研发者,皆来自帝国各大贵族集团。
在用项圈控制重刑犯的同时,贵族也逐渐开始用它满足自己的私欲:
比如削弱政治对手、抢夺Omega,甚至将制造科技流通给星盗,造成了一百多年后的现在,阿西莫夫项圈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本职作用,被广泛用于控制Omega和奴隶的现状。
尼禄:“至今仍然没有能摘除的案例?”
医官摇头:“一例都没有,陛下。”
尼禄看着玻璃房里的老狼骑,老狼骑木木地回视他。
他知道,老狼骑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因为他恰好蹲在对方的目光落点处罢了。
“也许帝国科学局能找到办法。”
他沙哑道,“就算暂时不能摘除项圈,也可以清除项圈内的指令,让它仅仅成为一圈废铁。至少这样,他的人格自由可以获得释放。”
尼禄起身,低声嘱咐医官小心看护老狼骑,然后迈开步子,去查看阿撒迦的情况。
阿撒迦的病房在医疗舰另一端。双层极厚的金属门,上面落着层层重锁,只有门上的光屏,显示着病房内的监控器画面。
褐肤男人双手被铐在足后,很勉强地塞在单人治疗舱里。
他双眸紧闭,呼吸却相当急促,肌肉上繁复的暗金色花纹,也像血管一样泛红鼓张着。
他被送进治疗舱的时间并不长,但关节处被光束枪洞穿的伤口,此时已剩表皮上一个浅浅的坑。
尼禄打开他的大脑扫描图,看见了预想中的一幕。
相比起老狼骑惨不忍睹的脑图,受制星盗长达十几年的阿撒迦,大脑功能区却保持了基本完整。
在最高倍率显微镜下,阿撒迦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顽强地再生和修复;
被阿西莫夫项圈探出的神经束牢牢占据的脑区内,每一根原生的神经突触,也在无声而激烈地对抗。
每当一个神经元被阿西莫夫项圈取代,便在极短时间内,再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神经元细胞,顽强地抢夺属于自己的神经突触。
他想起在斗兽场内,阿撒迦即将摔上防护盾时,本能将自己推开的动作。
项圈的束缚下,却依旧保有身为人类的良知——不,甚至已经算是超乎大部分人类的良知了。
难怪阿撒迦能有即便戴着阿西莫夫项圈,也依旧能咬死几任主人的经历。
“陛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再生能力。”
医疗舰上的首席医官见他过来,躬身行礼后,心惊胆战地说。
“我甚至没敢打开医疗舱。真害怕他会在治疗射线下,突发变异成什么怪物……”
尼禄怔了怔,再次抬头去看光屏。
那个装着阿撒迦的治疗舱,果然是暗着的。
……也就说,阿撒迦仅仅靠着他自身的虫血,就已让关节处的枪伤痊愈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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