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涅大学士定了定神,突然躬身致意,喃喃着说:
“陛下,我心知这是皇家内务,由我提出,实在太过僭越……”
尼禄淡淡地:“无妨。我既然已经没有直系亲属,而老师又侍奉家族多年,执管皇家内务,没有任何不妥。”
加涅看他神情淡淡,心里又开始暗暗抽痛。
但他明白,当今整个帝国,也就只有他有资格提出这种谏言了。
“陛下,如今帝国境内已基本平定,您统御的军队又在茁壮发展……”
他说着说着,有些结巴起来,显然确实不太习惯置喙这方面内务,“我在想……帝国的君后事务,其实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尼禄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听到有关帝国君后的谏言。
他正要开口回答,却感觉白狼骑的手臂猛地收紧,不由奇怪地回头看了骑士一眼。
却见骑士姿态正常,只表情隐藏在头盔后方,看不清楚。
“陛下,德尔斐刺杀事件在帝国造成的乱象,已充分展示皇室血脉的重要意义。”
加涅大学士望着小皇帝,神情极其认真,“我本想在您度过分化期以后,再找时机向您谏言……但皇室血脉的延续问题,确实时常让我感到焦灼不堪。
“卡厄西斯家族自统治帝国伊始,从未有过皇室只剩下一名后代的情况,否则延续血脉的重任,本来不应该只压在您一人身上……”
他阐述得十分艰难,说完后,就想颤巍巍地单膝跪下去。
对未分化的尼禄说这些话,他甚至有种道德绑架小皇帝的负罪感。
可身为大学士,他的职责就是无论何时,都必须向陛下提出有利帝国发展的谏言。
尼禄制止他:“老师,先起来。”
加涅低着头,不太敢看他。
皇室婚姻从来不如平民自由。
AO的高匹配度,通常意味着稳固的帝后关系、优秀的卡厄西斯王储,而这两项是君主的重要职责,必须无条件排在自由意志之前。
他辅佐过三代王储,年轻王储大多冲动好战,不愿意被婚姻的条条框框束缚,也更不喜欢与一个强塞给自己的Omega共度余生。
所以早期多会叛逆反抗,直到被上一代帝王按着头接受为止。
倘若卡厄西斯家的皇子皇女们还活着……
他不由再次感到心酸。
那尼禄大概率不会是王储和君主,而是一个统御广阔领星的亲王。
亲王的婚姻自由度自然比帝国君主高得多,他完全有时间接触和感受真正的爱情,并在兄姐们的祝福中,跟自己真心喜爱的Omega步入婚姻殿堂。
“我明白您的意思。”
尼禄打断了帝师的思绪。
出乎意料的是,尼禄的嗓音中没有厌烦、抗拒和排斥,只有例行公事般的平和。
“为帝国诞下健康强壮的王储,本就是作为君主的责任。但现在我的分化期还未来临,应该是暂时无法繁衍子嗣的。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加涅大学士一愣,赶忙说:“陛下,虽然您尚未分化,但您的腺体已经开始发育,可以提取出浓度较低的Alpha信息素。
“我建议,先使用您的信息素进行匹配,在帝国婚配期的Omega中确定君后人选。等到您的分化期结束,您就可以立刻举办帝国婚礼。”
“好,可以。”
尼禄说。
他能感觉白狼骑的手臂越收越紧,甚至还在微微发抖,不由奇怪地扭了扭身子。
“老师,您愿意全权负责这件事吗?我没有挑选君后的经验,家族也没来得及传授于我,只能全靠您来操持了。”
加涅大学士闻言,深深俯跪下去。
他不顾尼禄再三提示他起身,只垂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声音微微沙哑:
“陛下,能拥有您的无上信任,我……我深感荣幸……”
“还有一点,”尼禄想起什么,“不要大张旗鼓宣传。确定君后人选后,也暂时不要声张。一切等我顺利分化后再议。”
加涅大学士的谏言的确点醒了尼禄。
叶斯廷的身份待议,但他的确没有皇室血统,自己仍然是卡厄西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早先他写遗诏给加涅,表明如果自己意外身亡,就把帝国交给狼骑军团。
但德尔斐事件暴露的事实是,对帝国贵族领主而言,卡厄西斯正统的重要性异乎寻常,全凭一纸遗诏,确实很难压得住刚被镇压的大贵族。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希望自己能给帝国留下子嗣。
就算未来他因为疯症或战争死去,狼骑军团和他的直辖军队,将会继续效忠他的王储。
只要有正统继承人,帝国贵族再怎样兴风作浪,也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最令人头疼的是,他的分化期是跟虫族战争同步进行的,很难保证他不会先在抵抗虫族时死去。
加涅现在就开始挑选他的伴侣,自然是明智的。
但为了不让那个素未谋面的无辜Omega,在他战死后不但守一辈子活寡,还可能成为众多势力争抢的工具,尼禄决定先让此事秘密进行。
加涅再次深深俯首:“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尼禄目送老帝师离开,才不由踢了踢小腿,瞪圆红眸看白狼骑:
“喘不过气来了,笨狼。”
白狼骑慌忙将收紧的手臂松开。
但他低垂着眼灯,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迭声致歉,而是默默环抱住小主人,缓步登上等候在殿前的穿梭艇。
他如此失魂落魄,因此甚至没注意到,在门柱后方露出的元帅斗篷一角,以及更远处蹲伏在石阶后方的高大身影。
尼禄处理完一整天的公务,便让白狼骑帮他洗漱更衣。
他穿着柔软的睡袍,盘着腿坐在洗手台的软垫上,红眸困得眯成一双细缝。
骑士则捧着小主人的脸蛋,小心翼翼地给他刷牙。
而直到此时,尼禄才突然想起,骑士今天好像一句话也没说。
“你今天……”
尼禄含着满口泡沫,白狼骑递来水杯让他漱口,他才得以顺畅地说下去,“你今天有心事?”
白狼骑低下头清洗杯子:“没有,陛下。”
尼禄光听语调就知道他撒谎。
而对付不诚实的笨狼,他自有一套“逼供”方法。
但这一次,他的指尖才刚摸到头盔后方的卸甲按钮,手腕就被骑士轻轻攥住。
“……陛下,”骑士的声音在头盔里略显低哑,跟往日听起来的声线不太一样,“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放过我吧。我现在的表情或许会很难看,我并不想让您看到。”
尼禄皱起眉,又盯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灯一会儿。
但他很快收回手:“好。我当然会尊重你的意愿。”
“感谢您,陛下。”
白狼骑把他抱到大床上,俯身拉好被子,又去关房间的灯。
王都正值雨季,窗外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房间内的氛围莫名静谧。
尼禄可能觉得黑暗会让骑士打开心扉,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就翻身滚到床边。
他碰碰坐在床边的骑士膝盖,用气声说:
“阿列克谢,跟我一块睡。”
可白狼骑却沉默着不动。
被小主人又碰了两下膝盖,他才俯身过来,把掀起的被角重新掖好。
“这并不公平。”尼禄生气道,“在东境时我什么都告诉你,但该轮到你倾诉时,你却对我一言不发。”
“……陛下,请您宽恕。”良久,骑士才在黑暗中低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起今天御前会议的闹剧,依旧觉得面上无光罢了。”
“你说抢椅子的事?”尼禄还想问白狼骑怎么回事,可对方明显情绪低落,让小皇帝又把话咽了回去,“我又没有惩罚你。你为什么在意这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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