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它捡起来,依旧背对着尼禄,声音平静地问:“你……果真这样认为吗,尼禄?”
尼禄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
叶斯廷没有说话,只是把托盘上的东西收拾好。
临出门前,他躬身朝尼禄行礼。
直起身时,那双绿眸深深看了尼禄一眼,没被尼禄察觉,但却被身侧的白狼骑捕捉到了。
白狼骑愣了一下。
他隐约感觉到,叶斯廷这一眼,似乎是在做什么决定。
但还未来得及凝神观察,白发宰相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重的危机感。
就像看着一个异常强劲的对手,首次试探着迈向赛道。
尼禄还盘腿坐在床上,仔细翻看孕囊的发育情况。
“既然孕囊还没有成熟,说明这件事还能暂缓一段时间再说。”
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真不应该这样难。为什么众神不能直接向太阳宫空投一个Alpha呢?”
“陛下。”
白狼骑背对着他说。
他刚刚把卧室的门关上,并将正过来送文件的伊娃,一脸懵逼地关在了门外。
然后他转过身,摘下头盔,并且对尼禄单膝跪下。
“……我也是一个Alpha。”
纵然跟海德里希明争暗斗,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发现自己不得不钦佩对方的冷静。
他的手在发抖,有些抱不住自己的头盔。
声音也是。
他的视野很混乱,中心是那个疑惑向他看来的少年,周围全是混乱的光斑,隐隐还能看见圣堂那面瑰丽的玫瑰窗。
“……我也可以成为您的配偶。”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盔甲内的后背,终于完全湿透了。
尼禄还保持举着光屏的姿势,坐在床边不动。
这种僵持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他才在小主人脸上,看到了一种如梦初醒的表情,光屏也才缓缓在他手中熄灭。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
尼禄显然从未考虑过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我在面对这次失败时的状态,看上去真有这么沮丧吗?”
这是尼禄的第1个问题。
除去僵滞的那一分钟,他的表情神态,都跟议事厅里时一样平静,甚至朝地上的骑士招了招手,让他再靠近些。
这跟汗流浃背、呼吸困难的骑士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他的心一下坠进了谷底。
他知道他也即将要遭遇跟海德里希一样的命运。
“我知道你非常担心,但我还没有泄气到那个地步。”
尼禄说,
“事实上,你的提议很有趣。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没有登上帝位,而是一个正被父王母后催婚的亲王,我应该会很乐意。跟自己的好朋友结为配偶,彼此知根知底,可以免去很多磨合的时间。”
骑士的心脏,像云朵一样滴溜溜飘了上去。
他往前膝行几步,来到尼禄的床边,湛蓝的眼眸渴切地望着他。
“但是?”他轻轻地发问。
“但我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银发皇帝的红眸垂落下来,
“这意味着,我将尽一切努力,避开让你成为君主配偶的可能。”
骑士的心在高空中瞬间冻结,直直坠落,摔碎在地面上。
“……是因为我是您的白狼……”
“并不是。”
尼禄回答,他甚至没有要求白狼骑脱下象征荣耀的狼骑盔甲,
“我说过在这个帝国,我唯独不愿意逼迫的人就是你。我是卡厄西斯家族第一个Omega皇帝,且未来必然会向全帝国公开,届时我的Alpha配偶,将与我同样承受巨大的压力。
“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内森·莫顿这样的候选人听来会很残酷——我当然会像尊重战友一样尊重他,但倘若真正到了极端必要时,我不得不在帝国与他之间作出抉择,他将会作为政治工具被我使用。
“他未必需要多么聪慧,我会迫使他学会精准地说出每一句话,精准地履行每一个动作。他的脸可能会被很多人吐上唾沫,他过往最惨烈的伤痛,会被我的政敌口诛笔伐,而我和他背后的智囊团,可能会迫使他无视这一切,像摇尾巴的狗一样去跟他的敌人拥抱。”
“……我不明白。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白狼骑低声说,
“甚至不需要您逼迫,我就能为您去做任何事。”
“阿列克谢,我最忠诚的骑士和挚友,我从未怀疑这一点。”
尼禄摸不着狼耳朵,于是摸摸他麦子似的金发,很温和地说,
“你14岁来到我身边,此后大半生都在随我颠沛流离,如今局势终于趋于平稳,我不愿再让你落入那个境地。狼骑是卡厄西斯的影,在一个卡厄西斯身后,很多东西可以不必触及你。”
白狼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拒绝。
他知道,尼禄或许会为了他的感情动容,但绝不会为了回应他而指定配偶,因此甚至没敢暴露自己的爱意。
他想过尼禄会顾虑他的白狼身份,也想过尼禄会重新考验他的忠诚度,但未曾料到,这两样尼禄都没有提及。
他的主人在以一个最纯粹的想法拒绝他——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白狼,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
……而这样的拒绝,基本是无解的。
骑士跪立在床边,双拳紧攥着。
他在绝望的深渊里,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垂死挣扎地喃喃道:
“但是,假如……我的匹配度异乎寻常地高,而您接见过所有候选人,却没有比我匹配度更高的情况……哪怕是为了继承人质量,为了您热爱的帝国,陛下,你会选择我吗?”
尼禄看着骑士微颤的金色睫毛。
对方提出的是一个很极端的假设,尼禄认为基本不可能发生。
但他还是认真考虑了,并低沉地答复:
“很遗憾,是的。正如我此前说过的,我会在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面前优先选择帝国。如果最后没有候选人适合我,而你恰巧是那个唯一的选择,就算我心怀愧疚,我还是会把你推到那个位置上,阿里克谢……”
在尼禄看不见的地方,骑士那低垂的、湛蓝的眼珠,极罕见地开始燃烧。
……是的。
他只要有这个答案就够了。
在尼禄略带困惑的注视中,白狼骑重新从地上站起。
他身姿笔挺地立在床前,一扫刚刚的落魄,本就端正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小殿下,我突然好奇一个问题。您当年把银剑敲在我肩上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尼禄蹙着眉回想。
他绞尽脑汁,才回忆起那个绕着候选骑士转圈圈的小猫崽。
“你的金发在当时很显眼。”
他努力地回忆着,
“应该是那个颜色,让我想起秋天的麦穗。唔,我还想起来了,你当时好像在哭鼻子。我当时一直在想,怎么会有人在仪式上哭鼻子??于是忍不住想要敲你两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
骑士干咳两声,脸红了。
他在心中默默记下,然后躬身行礼:“陛下,感谢您的答案。已经时至深夜,您可能会想要休息了。”
尼禄其实还有话想跟他说。
他希望可以跟人聊聊在这次失败中,他为帝国献身的意志与信息素发生的冲突。
因为同样的失败,他不喜欢体验第2次,他决心排除一切阻挠,在下次匹配中成功。
但当骑士直起身时,尼禄看见了那道横断眉骨的伤疤。
他总感觉,若想深入探索这一点,很可能会涉及过去的大量创伤。
尼禄不愿意让骑士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他才导致如此,因此忍了又忍,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晚安,阿列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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