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圣洛斐斯。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实际上,你说的羊群才是我们的常态。)
还是最初那批迎接他降临的科学家。不过在圣洛斐斯眼中,只是短短几个瞬息,他们的腰背就突然佝偻下去,头发变得花白苍苍,曾经熊熊燃着火光的眼睛,也有些浑浊昏花了。
(人类不高尚?)
(人类……人类是极端复杂的,复杂到超出你的想象。你来时恰逢我们历经苦难,苦难会把与之抗衡的英雄推上浪头。但当浪潮退去,你才会真正看到底礁,那是由无数天差地别的石块组成的……)
(你们的基因序列相似度在99.99%以上,差异从何而来?)
(圣洛斐斯,人类之伟大恰如人类之卑劣。如果你无法理解这句话,最好在战争结束后,就离开地球,那是我个人对你最真挚的建议……但是,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谢谢……)
似乎又是一个瞬息,所有曾亲眼目睹他降临的人类,都已静静躺进了坟墓。
负责与圣洛斐斯沟通的人类,也更换了一批陌生面孔。
在他们之中,有些人的眼底还有火光,而有些人眼中则没有。
圣洛斐斯不感到悲伤,因为在他看来,人类始终还是人类,并非像在深渊里碎裂重组后,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新物种。
在最终决战中,王虫的利刃在他的腹甲折断,而他的触手,则彻底绞碎了王虫的头颅。
(……不,不要离开我们,不要抛弃我们。你是我们的救世主,我们的神……请向我们降下怜悯……)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他面前跪倒,亲吻他足边的泥土,眼含热泪地祈求。
人类给他修筑洁白的圣殿,大街小巷挂满了他的画像。
而圣洛斐斯忘了科学家临终前的忠告。
他只是单纯觉得,人类喜欢他,需要他,他便愿意留下。
然而他没有察觉。
自他斩杀王虫,联邦政府会议室的灯火,便彻夜长明。
(……是的,我们当然需要感谢圣洛斐斯。没有圣洛斐斯,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迈过这道大坎。但我的同胞们,战争即将结束,联邦何去何从,我们需要未雨绸缪的打算……)
花瓣如雨点一样密集,泼洒在圣洛斐斯的白发上。潮水般的欢呼声响彻整颗星球。
圣洛斐斯真高兴看到人类得偿所愿,于是他抹去脸上的虫血,也朝他们露出笑容。
于是呼喊声变成了整齐的“圣洛斐斯!”
(……人类难道真要让一个来源不明的异星物种,成为自己的精神、宗教、政治领袖,让他成为我们的\'神\'?我就这样直白地说了……诚然,他是帮过我们不假……)
(……圣洛斐斯从未想要干预人类政治,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当我们跟圣洛斐斯并肩作战,当我们的弟兄一波一波死在火炮下,你们又躲在哪里?你们真该为胸口的荣誉议员徽章感到羞耻!)
(……请注意,徽章是人民一票一票投选出来的,是人民亲自赋予我们权力,是人民要求我们深思熟虑,长远规划人类的未来!是的,战争胜利了,所有人都可以因此狂喜,甚至抛弃理智,但唯独我们不能!正因为军队和人民都将圣洛斐斯神化,才更需要有唱反调的声音存在——这才是人类面对未知时的万全之策!)
(圣洛斐斯当初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一个连一级文明都没突破的、落后的小行星,凭什么被他这样的强大物种选中?难道就凭喜欢?他诞生于什么样的文明?他的种族还有多少军队?我们的学者与他保持极高频率的沟通,他却从来没有透露过——为什么?他在隐瞒什么?)
(假设你是来自文明国度的探险者,你真会在帮助一个土著部落赢得战争后,毫无眷恋地全身而退?尤其这个土著部落,还扎根在一片资源丰盛的土地……你怎么能百分百假定,那个异星文明的殖民者,现在并不在前往地球的路上?)
而人群还在欢呼。
“……圣洛斐斯——!”
那应该是第一次所谓的“圣殿巡游”,但并没有被史书详细记载。
圣洛斐斯听从人类的诉求,在全球范围内移动,一起享受胜利的狂欢。
而与此同时,地球联邦政府却在进行一场无声无息的内斗——
曾在战时立下犬马功劳的将军和科学官,被大批撤职。
他们没能得到应得的抚恤金。于是在基因改造、虫族毒雾带来的后遗症中痛苦死去。
而机甲工厂、军火供应商的继承人,在喝彩声中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与圣洛斐斯对话的科学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却毫无察觉——在他眼中,人类都属于同一个物种,不需要区分彼此。
(圣洛斐斯,你好像从来不会受伤。这意味着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是吗?)
(不是的。在我居住的地方,随便一块星球碎片都能让我受伤。因为那里的物质构造,跟地球的不一样——根据人类的科学命名习惯,那里应该是暗物质存在的地方。)
圣洛斐斯回答。
他在战争时配合过大量科学研究,也并不差这一个。
他甚至在人类的要求下,亲自去创生之柱带回他们需要的“研究样本”。
(谢谢你,圣洛斐斯!)
人类带着暗物质碎片走了。
而就从此处开始。
事态急转直下。
先是由人类科学家宣布,通过分析虫族留下的尸体,发现虫族基因和圣洛斐斯的基因序列存在高度相似性,怀疑他们是同根同源。
同时,科学家提取出虫族的精神力基因序列——那几乎就跟圣洛斐斯给予人类的一模一样。
但区别是,人类在将精神力基因并入自己的进化序列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且只能发挥出部分残缺的力量;
而虫族,将人类从十几亿屠杀至只剩不到一亿的罪魁祸首,它们却能毫无阻碍地承袭精神力,甚至进化出虫巢网络、等级压制等非常成熟的用途。
这真是一道惊天巨雷,重重砸在朝圣殿方向顶礼膜拜的人群头顶。
阴谋论甚嚣尘上,阴云逐渐笼罩这片正在重建的土地。
圣洛斐斯只是住在人类给他提供的房子里——他们说这个叫圣殿——他渐渐发现,人类朝他投来的目光里不再只有善意。
或许是融合了人类血肉的缘故,他的思维和感情也开始跟人类接近。
当他发现他喜欢的人类不再喜欢他时,他无疑是低落的。
于是他跟与自己联络的科学官提出:(既然战争已经结束,我也该离开了。我会铭记跟人类的友谊。)
(离开?圣洛斐斯,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们刚在地球上屠杀了一个虫族部落,谁能保证它们后续不会来寻仇?当然,它们不可能来找你,毕竟你又强大又神秘,随手拯救一个文明,就能留下烂摊子离去。但地球就不一样了。地球只会在它们的第2次袭击中彻底崩塌。)
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圣洛斐斯想。
毕竟以当时地球的科技水平,的确是无法与虫族正面抗衡的。
但科学官的语气让他感到难过,他不由得问: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你好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我们讨论过的有关浪潮和底礁的事,你可以再详细解释一下吗?)
(什么?)那名科学官露出诧异的表情,(我们今天才第1次见面!)
有关虫族基因序列跟他相似的事情,他向人类派来的采访记者作出了解释。
创生之柱本质上,是个不断诞生新星系和新文明的宇宙深渊,但理解其中的运作道理,是需要门槛的。至少人类所在的文明维度无法认知。
他艰涩地使用人类的语言,尝试解释深渊的混沌性,所有的物质都会无规律地解构重组,而虫族这个物种,则恰好从他的共生体中解离诞生。
人类采访者不知道是否有听懂。
但对方明显抓到了一个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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