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重新拿起烟袋,狠狠地吸了一口,看向围墙外,已经没了人影,他才小声说:“那也是条人命,遥哥儿是个好的,那些人就是看遥哥儿的名声被传成那样,才会让我叫遥哥儿来。”
田大壮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没再细问。
郁年趴在田遥不算宽厚的背上,手心里还捏着一根簪子,簪子的一边,尖锐无比。
他生活的前十九年都过得恣意随性,爹娘是原仓府的富商,风头无两,只是树大招风,因着一批上贡的贡品经了爹的手出了纰漏,爹娘下狱,上面雷厉风行地直接问斩,说稚子无知,留了他一命。
在他被逐出原仓府的时候,遇到了他们郁家的仇家,冯喆一向看他不顺眼,他一朝落难,冯喆便要想尽办法来侮辱他,先是挑断他的脚筋,随后让人把他送到了这里。
冯喆知道他心高气傲,就要将他所有的骄傲全部粉碎,在村长家,他像个牲畜一样躺在木板上,听着他们对自己品头论足,最后成交,被这人背在背上。
村长家离田遥家的距离不算近,即使背着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田遥依旧健步如飞,甚至大气都没喘一口。
田遥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他自己住,房子还是爹爹和小爹以前修的,两间砖房,一间做卧室,另一间本是他小时候睡得,现在已经用来堆放杂物,在院子的侧面是一个棚子,是用来做饭的,在离房子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用砖垒成的小空间,是他家的茅房。
槐岭村其他的村民,家中都是不单独建茅房的,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但因为田遥的小爹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爹爹就给他单独建了茅房,田遥记得,当时爹爹还被村里的人嘲笑,说他怕自己怕媳妇,失了男子气概,但爹爹只是憨厚地笑。
田遥把人带回来,想的是他们同病相怜,都是失去了双亲的人,做不做得成夫妻再说,要是田遥没把他带回来,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得了。
小爹从小就跟他说,要做好事,即使收不到回报,只求自己心安。
他把人放在床上,自己去了小棚子里烧热水,现在已经进入秋日,还是得把人洗干净才行。
好在他住在村的深处,不用跟村里人共用水井,他用的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省去了挑水的很多麻烦。
灶房的小棚子不大,一口土灶,一个小柜子装碗筷,还有一口大水缸,田遥坐在灶边,热气升起来,他叹了口气。
而此时,郁年躺在床上,床铺很软,他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那个哥儿把他搬回来就不见了人影,他从原仓府一路流落到这里,有人把他带进了这个村,冯喆知道他不喜欢哥儿,就要让他给一个哥儿上门当赘婿。
他在清醒的时候,听见那些人谈论过这个哥儿,说他青面獠牙,说他粗俗不堪,说他还没出嫁,就有汉子晚上出入他的房里,说他穷困潦倒,床板都能当柴烧。
为了能羞辱他,冯喆能找到这么个哥儿也算是废了心思。
田遥把浴桶搬进了屋里,又一桶一桶地往里添着着热水,等弄得差不多了,又找了一把刀走到郁年的面前。
他刀耍得利落,很快就把郁年的那些打结的头发全都割断,也慢慢地看清了郁年的脸。
他瘦得很,整张脸像是被抽干,连颧骨都凸出来,他的眼神阴郁,看着还有些吓人。
田遥用帕子把他脸上的脏污擦干净了,除了瘦,其实这人长得挺好的,养一养的话,应该会是个美男子。
田遥看郁年,郁年也在看田遥,他以为田遥会是想他们说的那般,是个满脸横肉,长相奇丑的哥儿,结果却发现,他眉眼清秀,乍一看平平无奇的脸,越看却越叫人觉得舒服。
“虽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你的头发实在太碍事了,也梳不顺了,只能剪了。”田遥边说,边动手,很快就把他那一头乱发修剪得服服帖帖。
弄完头发之后,田遥又伸出手去解他的衣裳的盘扣,一点不知道哥儿的矜持。
郁年按住他的手,但田遥的力气很大,松开他的手就继续解:“你身上该洗洗。”
郁年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动了动唇,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又重新尝试了一遍,才说出口:“不用。”
“不行。”田遥态度强硬,不接受他的拒绝。
郁年实在没有力气,之能让田遥脱了他的衣裳,又去扒他的裤子。
这次郁年没有再顺着他,只是抓着自己的裤带,拒绝之意明显。
“你见过洗澡不洗下半身的吗?”田遥抹了一把汗,“再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怕我看你吗?”
这个哥儿,真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田遥趁他不注意,一把扯掉了他的裤子,第一眼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只是看到了他的一双腿上,都已经生了褥疮,那双腿肿胀着,褥疮生在上面,难看极了。
而郁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双腿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他再抬头,却并没有看到田遥的眼里有厌恶,只有一点无措,而后又立马变得坚定。
“还死犟。”田遥喃喃自语,最终把人里里外外都剥光,然后放进了浴桶里。
郁年很久没有沐浴过了,进入温水里,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田遥毫不含糊,找到香胰子,帮他把头发先洗了,他干活的时候一言不发,闷闷地把他的头发打散,梳顺。
头发洗完,用布巾包着,又给他搓背。
他的手并不柔软,手心上一层厚厚的茧,很快就把郁年的后背搓出一层红印,不过他总算还是知道羞,并没有帮他洗下半身,还是让他自己来。
沐浴的中途换了两次水,田遥才把他上上下下的全部洗干净了。
他把刚才郁年躺过的床换了个褥子,才把郁年抱上了床。
他的衣服郁年穿不了,于是他找了一件当年爹爹的衣裳,勉强合身。
上半身穿好了,下半身却还是空的,田遥从另一边的杂物房里,找到了一些药材,拿着一个舂,把那药舂碎,最后涂在了郁年褥疮上面。
又把浴桶搬了出去,才重新坐回床头,一边帮郁年擦头发,一边跟他说话。
“我叫田遥,家中无父无母,家里嘛,就你看到的这个样子。”要成亲了,总要让人知道家里的情况,他对这人其实还是挺满意的,瘦嘛,养养就能胖回来。
郁年的眼神很冷,田遥这才意识到,可能郁年并不想要跟他成亲。
第 2 章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外面的秋蝉声,似有若无。
“但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不是吗?”田遥看着他刚刚上了药的腿,“如果你有选择的权利,可能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郁年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冯喆的人把他带到这里,当然是要把他羞辱够了才会离开,他又怎么可能有选择的权利。
可郁年还是不开口,他把自己封闭着,不与任何人交流。田遥并不是个性子安静的人,从前在家里,爹爹和小爹总是被他吵得头疼,后来他们离世,田遥一个人生活,想说话也不知找谁说,慢慢地也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好不容易家里有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了,他就停不下来:“刚才从村长家出来,一直有人跟在我们的后面,是你的仇家吗?”
郁年抬起眼看他,黄昏的光照过树影,留下斑驳的光点,洒进屋子里,田遥的眼睛很亮,像从来没染过尘埃的清泉,他还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所以你的仇家,把你带到这里,让村长出面,让我带你回家,图什么?”田遥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是仇家,打一顿,要不再严重点,直接杀了便好,何苦费这么大的周章帮人做媒?
郁年这才抬起眼睛,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就知道他没有经历过那些真正的恶,他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因为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这点田遥是能理解的,爹爹去世的时候,小爹每天都很痛苦,后来药石无医,他离去的时候,田遥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只是觉得对不起田遥。
郁年说,活着才是一切痛苦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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