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杨越神色凝重,反而淡淡一笑:“我想,凭渊可能会吃些亏,但最坏应不至有性命之忧。洛文箫不是武林中人,他费尽心机,应不止为了害凭渊一人而已。若是凭渊发生不测,他反而不易达到目的。我们且摸清情势,总有办法可想。”
“既然这样,现在唯有等待,殿下要不要稍事歇息?”杨越道。
洛湮华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厅角的长榻前,他需要保持冷静,逼自己休息一会儿,才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变故。无论韩贵妃与太子怎样精心谋划,他不会允许往事重演。情势已非当年,琅環早已化明为暗,他的皇弟洛凭渊也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易与。
洛凭渊送走了杜棠梨,就返身奔向皇觉正殿。他相信杀害诚毅侯府众人的凶手与藏匿华山弟子的应是同一伙人,方才没来得及细看,或许正殿中能发现一些线索,胜过在寺中乱闯。没了两名亲卫在侧,他行动反而更加迅捷,如轻烟般,转眼回到了大雄宝殿。
离开不过片刻,佛殿内外,所有的尸身仍静静地躺在原处,天气晴好,明黄的琉璃瓦下却是令人不忍卒睹的惨状。洛凭渊俯身查看尸首,全是剑伤,有的一剑毙命,有的却身中数剑,没有章法可寻。围攻静王府的死士所用的兵刃各式各样,这股匪徒却像是约好了般全都用剑。从尸体倒下的方位来看,应是至少五六人同时动手,过程很短,十多名受害者甚至来不及四散奔逃。
他走进殿中,望了一眼姚芊儿,心中叹息,人死不能复生,唯有找出背后的真凶。
他估算了一下匪徒人数和退走的方向,正想绕过佛像到殿后看看,身后突然有人说道:“阿弥陀佛,想不到我皇觉寺刚刚修竣,就遭逢大劫。”声音清亮慈和。
洛凭渊一惊回头,一个灰袍僧人正缓缓迈步从殿外走进来。
“尊驾何人?”洛凭渊按住了剑柄,他素来耳目灵敏,入寺后又一直警惕,却没有发觉这僧人何时到了附近。
“贫僧了因,”那灰袍僧低眉合十,说道,“施主身份尊贵,何以未经知会孤身来此,不仅不利己身,更教清静古刹成了是非之地。”
“原来是了字辈高僧,在下失敬。”洛凭渊道,早知寺中住持大师名为了尘,听名号即知这僧人在寺中辈分甚高。
他凝目打量,见对方年近半百,五官却甚是端正清秀,肤色隐隐透出莹白之意,只在额间眼角有些纹路,果然不似常人。
他一时不能断定是敌是友,说道:“大师现身此地,可知是谁杀了诚毅侯小姐,还有这许多无辜之人?”
“不敢当高僧二字,了尘师兄精研佛法,修为高深,老衲却不过是一介武僧,只因师兄近日抱恙,才暂时代管寺中事务。”了因垂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姚芊儿,“方才闻报正殿出事,匆匆赶来,却只见到施主将一名女子带离,送出寺外。”说着,他缓缓俯身查看姚芊儿,“若说这位是诚毅侯小姐,那么施主送走的,又是何人呢?”
“原来大师看到了,我只知道方才进来时,正殿内外只余下那位小姐还活着。”洛凭渊淡淡说道,“大师还未回答在下的疑问,既然主持寺务,寺中何时进了贼人,又去了何处,难道全然不查?出了如此大事,为何不见其他僧人的踪影?”
“看来,施主心中颇多迷惑。圣驾将至,我寺中众人近日都在禅房静修,不得随意行走。况且事发突然,老衲焉能让不谙武学的佛门弟子涉险,自当亲身探明。”了因徐徐说道,“一方庙宇,八方来客,施主身怀珠玉,来历非凡,不也做了不速之客,携刃擅闯禁地,无人察觉么?”
洛凭渊被说得一时不好反驳,心中却更加疑窦丛生,了因谈吐不俗,话意虚实不定,似是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来意,但又似是而非。他没有时间与这老僧纠缠,心念微转间,突然问道:“蒋寒和魏清被关在什么地方?”言罢手腕一抖,纯鈞宝剑呛然出鞘。
“施主所问之人,老衲既未曾见过,更不知他们在何处,想是另有因果,却与皇觉寺无关。”了因淡然说道,他此时侧对着宁王,要害尽在剑气笼罩之内,却似毫不在意,“施主焦躁过甚,煞气着实重了些,以致身陷险境尚不自知。不若少坐片刻,静一静心,老衲有几句忠言相告。”他的声音并无常人上年纪后的苍老,甚是舒缓柔和,令人听了十分舒服。
“既不知情,多言无益。”洛凭渊道,他在师门所受教诲,对不防备抵抗之人不可以武力相欺,于是便将剑收回了些许。
他并未察觉自己的敌意已有所消退,心中思忖,无论了因所说是否实情,既有血案发生,外面的禁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寺清查,自己须得快去找蒋魏二人的下落,只是还要不要先制住这老僧?
他微一迟疑,了因突然“噫”了一声:“她还有气息”。
洛凭渊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向姚芊儿看去,只见她面色已由灰白转为毫无生气的青灰,分明是气绝多时,断无返魂之理。就在这一疏神的瞬间,了因右手翻转,手指微弹,“噗”的一声轻响,两人之间爆开一朵小小的白雾。
一股如兰如昙的清淡香气袭来,洛凭渊心知中计,急忙屏息急退,但为时已晚,他头脑中顿时一阵昏眩。
第五十三章 迷雾梵音
“好了,宁王殿下。”了因直起身体,面露微笑,突然转了称呼,“你修习的当是寒山真人亲传的洞明心法罢,以稚龄之身修上乘武学,果然精纯。若是换了旁人,中了这昆仑缥缈烟,早已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昆仑府的人?”洛凭渊但觉周身内力如退去的潮水一般,正急速消失,气力仿佛也随之被抽走,手中的纯钧剑似有千钧之重。
他想起缥缈烟的传闻:无形无色,香气远而弥清,正应了那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然而药力霸道,中者神志昏沉,无法使用内力,需要整整三天才能恢复。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想来五殿下对自身的修为很有把握,才会如此托大,连下属都不带就想救人。”了因说道,缓缓走到一个蒲团前坐了下来,神色怡然,抬手示意洛凭渊不妨也坐,“殿下手中的剑戾气太重,何不放下。须知华山二弟子并不在寺中,只有老衲专为在此等候殿下,一尽地主之谊。今日际会也是缘法,待到飘渺烟散尽,老衲才好让人进来收拾,目下何妨少歇清谈片刻。”言语间,竟似眼前染血横尸的惨景不存在一般。
“私囚华山弟子,又血溅皇觉,你们意欲何为?”洛凭渊冷冷说道,他极力握住手中的纯鈞,用剑尖点在地上支撑身体,勉强走到了对面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尽管这一坐,或许就没有力气站起来了,靖羽卫此时多半还在半路,即使到了,没有讯号也不会贸然入内,他只能靠自己。
他凝神回想,洞明心法的要旨一句句在心中流动,洞烛自身,明若观火,盘膝而坐更有利于抱元守一,在丹田汇聚内力,他不能坐以待毙。
“五殿下,你愈是运功相抗,就愈早支持不住,何必白费力气呢?”了因和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徒然误了自身。可知今日这许多无辜之人,皆是因你而死?若非你只身孤剑擅闯皇觉,他们本可平安回去。”
他语气中似有嘲讽,又似带些悲悯,见洛凭渊但坐不语,又说道:“殿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难免自视过高,实际上若无皇子身份,不过区区一小辈尔,无论与当今的静王殿下,还是太子殿下相比,你都差得太远,否则也不至落入现下境地。”
洛凭渊依旧沉默,尽管脑中眩晕,他尚能意识到了因意在动摇自己的心智,他内心有一瞬间的恍惚,究竟是过于自负,还是被怒火和等待消磨了耐性,才会中了圈套呢?或许心底的确有过争强的念头,想在静王面前证明能力,所以今日才枉顾反复提醒,凭着冲动闯过来。蒋寒和魏清或许真的不在寺中,而自己不但没帮上忙,只怕还要成为皇兄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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