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棠梨的母亲身体不好,一年前亡故,她的悲伤还没有消散,至今仍会午夜梦回,伤痛思念。父亲杜蘅在妻子去世后,尚无心思再娶,只请了守寡的姐姐来主持中馈,照料一双儿女。罗氏来过后。杜蘅就询问女儿的意思,若是不愿意也可以推却。杜棠梨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不想给父亲带来麻烦,或许姚芊儿在经历了一连串事件之后,的确已经不再信任过去的朋友,又实在想找人说说话,才想起了自己。
来到侯府两日,姚芊儿确然表现得很是热络周到,两人一道喝茶叙话,一同描刺绣花样,说些衣料钗环之类女孩子们都感兴趣的寻常话题。姚芊儿正在备嫁,甚至将母亲敛芳郡主留下的几件首饰,还有当年穿过的嫁衣拿出来给她看过。尽管都是多年前的物件,但因为保存得好,上面的宝石刺绣依旧灿烂华美。
杜棠梨赞叹了两句,姚芊儿却冷笑道:“棠梨你不知道,我那继母罗氏在父亲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想从我这里分走两件。几个姨娘面上不露,心里也都眼热着呢。统共这么点念想,我偏偏不给,要是值得的朋友姐妹,我愿意送谁就送谁,一样也不会落到那些人手里,她们也配么?”说着,竟拿了一支珠钗要送给她。
杜棠梨连忙推辞不受,这是根金钗,顶端镶的南珠有拇指甲盖大小,浑圆无暇,底座上一圈精致的金蔷薇花样,其间嵌了小颗的绿宝石,显得华美而不失素雅,倒是十分符合她的喜好,但这是别人母亲的遗物,况且自己如何能要这样贵重的东西。
姚芊儿却相当坚决,笑道:“宫中韩娘娘赏了恩典,许我这两日到皇觉寺给母亲上香,你我正好结伴同去,借了寺院的瑞气祈福。到时也不能太素静,你就戴着这根珠钗多好。”
相处下来,杜棠梨觉得姚芊儿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显得过于热情,有时又不知触到了哪里的心事,变得愤世嫉俗,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开始恍惚出神,甚或咬牙切齿,看来前阵子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心里对这位过去不怎么喜欢的侯府小姐倒生出了一些同情,本想着住上四五日便回家,算是尽到了陪伴的礼数,没想到姚芊儿还邀她同往进香,不觉有些迟疑:“贵妃娘娘的恩典既然是给了你,我一道去只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姚芊儿忙道,“府中丫鬟婆子都得跟着,又不单只我一个。有你一起,在车上也能说话作伴;母亲见了,知道我有闺中姐妹互相照应着,定会欢喜。”说着眼圈一红。
杜棠梨不好再推辞,但看看手中贵重的金钗,总觉得不合适,她实在想不出姚芊儿在自己身上能图什么,只能归结为对方许是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心情,于是也就答应了。她心中打定主意,进香回来就将金钗还给姚芊儿。
宫里很快差人传下懿旨,准诚毅侯长女八月十三巳时往皇觉寺进香。为了陪同前往,杜棠梨在晨光熹微中起身,开始更衣梳妆。这个时候,她想的只是要为逝去的母亲在佛前上三炷香,并且对重建后的皇家寺庙怀着一点好奇与憧憬而已。
洛凭渊早已熟悉静王府中的小侍从们,芒种十五岁,长得很清秀,然而此时,这个少年身上伤痕累累,尽是殴打留下的淤痕,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变成灰白,左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断腕,上方胡乱扎着一根布条,已被血浸透,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洛凭渊命人将他小心地抬到含笑斋。芒种很是倔强,尽管受了重伤,仍极力撑持着不肯晕过去,见到宁王便要挣扎着起身:“五殿下。”
“不必起来,”洛凭渊道。奚茗画已闻讯过来施救。
“失血过多,过度饥渴劳累,”他略作察看,皱眉说道,手指连点,封了肩臂几处穴道,又取出金针,“五殿下,我暂时帮他保持清醒,但你尽量不要问太多,否则他支撑不住。”
洛凭渊点了点头,见芒种的脸色略有好转,开口问道:“是谁削断了你的手?蒋寒和魏清在哪里?”
“殿下,”芒种的声音很微弱,“属下也不知两位师兄现在何处。”
“不要急,把经过说清楚,你们遇到了什么?”洛凭渊沉住气问道。
“前日属下三人被一群歹徒突然袭击,”芒种低声道,奚茗画正在施针,又让药童取来参片,给他含在口中,以免昏过去。
庙会当日十分热闹,三人逛到将近傍晚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回府,谁也没发觉身后可能有人跟踪,直到从一条僻静的小巷抄近路时,才注意到不对。
最先察觉异状的是魏清,他倏然回身拔剑,当时芒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到身后出现了五六条人影,身法迅疾地朝他们包抄逼近,跟着后脑一阵剧痛,栽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蒋魏二人似是在与敌人呼喝交手。
他醒过来时,整个人已被装在一条麻袋里,身下颠簸,耳边车声粼粼,正被一辆马车载着行进。芒种全身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车子走了很长的时间,似乎一直在兜兜转转,无法分辨方位,但是听外面街市喧嚣,应是并未出城。
“后来怎样,何时从麻袋里放出来的?”洛凭渊道。
“我听见车上两个人在交谈,先是嘲笑传说华山剑法多么厉害,其实也不过尔尔,还不是手到擒来,都给装在了麻袋里。”芒种道,“后来车子停了,我被拖了下来。有人说,将这三个分开关,免得放在一处生事。我就被拖进一间房里,那两人在外面看守。”
“之后呢,这一天两夜是怎么过的?”洛凭渊沉吟着问道。
“属下也不知道在袋子里闷了多久,他们不给吃饭喝水,但后来将我放出来,解开穴道让解手,许是怕弄脏了屋子。”
芒种见到的守卫一共两个,有时会在屋外低声交谈,隔段时间进来补点一次穴道。他一直想寻隙逃走,哪怕是弄清情势,向外面发个信号。但身上的物品已经全部被搜走了,守卫除了打骂并不同他说话。
到了昨晚夜半时分,他发觉僵硬的身体逐渐能勉强活动,对方应该是大意了,在点穴时漏了两处。他于是爬起身来,悄悄将窗纸戳破了一条缝,想弄清身在何处,然而外面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芒种已经尽量不弄出响动,但是全身仍然酸麻,站立不稳间,头在窗棂上磕了一下。两个守卫立时闯进房内,拳脚相加,直到他倒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
最后有人进来喝止:“一个从人而已,你们就不该将他弄回来,留着无用,还得分神照管,将他丢出去罢。”
芒种其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不清那人形貌,只依稀觉得是个中年男子,嗓音如金属刮擦,甚是刺耳。
两名守卫答应一声,那人跟着又道:“金护法断了一只手,你们将他的左手留下,回去了好叫他主子知道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后来,他们就砍断了我的手,蒙上眼睛拖到一辆车上,又兜着圈子走了好久,最后将我推下车。我躺在地上动不了,想找人求救时,五殿下的下属就来了。”芒种道,他强撑着说到现在,声音已是断断续续。
洛凭渊听得心中恙怒,芒种听到和看到的都很有限,他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魏清和蒋寒应该仍然被关在那里。
“芒种,你再想想,那两名守卫说话时可还曾透露过什么讯息?”他说道,心里几乎不抱希望。
奚茗画在清理伤口,准备上药,芒种疼得满头冷汗,神志反而清醒了一些,说道:“殿下,昨日午间那两人在外面吃饭,我听到有一个骂道,‘一天三顿都是茹素,教人淡出个鸟来了。’另一个道,‘入乡随俗,你在和尚庙里还想吃荤不成,好好忍个两天罢。’”,
“你可听清了,他们是说在庙里?”洛凭渊精神一振,然而洛城大小寺庙何其多,此刻才得知这件事,时间只怕已经来不及,“再想想,还有没有听到什么?”
“他们……他们声音都很低,只有发牢骚时才大声些,能听清楚。”芒种努力回想,“殿下,属下也觉得是被关在寺庙里,因为昨日早上和傍晚都听到了钟声,先是黄钟,后面接着大吕,各响了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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