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既定,他顿感心下坦然,也就不再想着推拒,又去继续埋头做事了。当然得更加努力,才好争取有利的朝局。
靖羽骑卫以及钟霖等户部属官们很快发觉,尽管事务依旧繁冗,宁王的心情却变得比从前明朗了;其中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林辰的状况有了好转。
林辰是在云王登门后的次日被接到静王府的,本来以他同宁王的交情,安顿在含笑斋的客房中最为合适。不过洛凭渊想到,自己一天到晚往皇兄院中去,而林辰多半还停留在过去那种不睦的印象中,乍然被他看见未免不便且不好意思,于是还是请杨总管单独安排了一处小院。
奚茗画早已得知了前后情由,病人是下午到的,他就选在当晚宁王在场时过来看诊。
林辰事先并不知道洛凭渊要为自己延医,不过也没有抗拒,任凭奚谷主仔细地查看那条注定要跛了的右腿。受伤以来,他早已对类似的诊治麻木了,每一位大夫都皱着眉摇头,对他说不行、没希望,还是尽快接受适应这个结果吧。
他不想拂了朋友的好意,初闻此事,不试一试总是不愿相信的;只是略有点疑惑,洛凭渊找来的不是御医,而是静王府中的一位医师,看起来颇为出尘。
不过林辰也没有多留意,甚至没注意到洛凭渊称眼前的大夫“谷主”,而且很尊敬的样子。事实上,在此时来到静王府,他有点恍惚。不能消沉放弃,然而究竟要如何冲破眼前的困境?他已经又在一筹莫展中度过了三天,家中派来迎接的从人可以打发回去,但是即使再想三十天、三百天,恐怕也是想不出办法的。
因此,当梦仙谷主查看完毕,虽然皱眉,却并没直接摇头或者面露难色地要与洛凭渊借一步说话,而是直接说有五六分可能治好的时候,他就有些不敢置信,所有人都认为做不到,这位看上去不过三旬上下的大夫凭了什么说还能治?他不禁朝宁王望去。
“可听说过巫山梦仙谷?奚谷主是世间难寻的名医,比御医不知高明多少,他正好云游到京畿看望皇兄,你是因缘际会赶上了。”洛凭渊立时说道,他素知奚茗画之能,心中虽仍是担忧,但毕竟是有了转机,“奚大夫既说五六分把握,至少也是其他大夫口中的七分了。”
林辰曾拜师习剑数年,于江湖并不陌生,梦仙谷的医术可说是一则缥缈世外的传说,确曾有所耳闻。他先是一惊,跟着意识到洛凭渊从不打诳语,更不用说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脸色顿时不受控制地变得煞白,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因为在绝望中跋涉了很久,希望出现的瞬间只有巨大的冲击,甚至来不及感受欣喜。
“我真的有可能复原吗,奚谷主?”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也顾不得日后会被宁王拿来取笑了。
洛凭渊站在旁边,林辰的样子让他心里微感酸楚,若不是因为牵挂着雪凝,既使必定很高兴,但怎么也不至于像绝处逢生一般吧。
“伤得太重,再是如何医治,全然复原如初也是不可能了。”奚茗画瞪了洛凭渊一眼,淡淡说道,“本来已经快长好了,要将膝骨和筋腱脉络理顺重接,你就得再断一次腿,过程必然疼痛不说,伤上加伤,日后每逢阴雨天也会酸痛更甚。我是看你年轻复原力强,才说到了五六成把握。运气好的话,自可不必跛脚,平日里走路行动与常人无异;但是稍有意外便要落下更重的残疾,不良于行都是轻的,这条右腿有可能就此废了。你不要以为本谷主是在吓你,那样还不如不治。”
他看着林辰刚回转过来的脸色又有些苍白,说道:“既然已经来了,不妨考虑几天再做决定。我看你现在这样也算不得多严重,公主虽好,如今满天下都在求娶,还不知会花落谁家,当真值得冒上偌大风险么?”
“不必再想了,谷主说有一半的机会,已经是天幸,即使可能性更小,我也愿意尝试。”
林辰的声音低低的,却没有任何犹豫:“那些来求亲的人想娶的是公主,可我只是想和雪凝在一起而已。从前就想过许多次,如果雪凝不是公主该有多好啊,可既然现实已然如此,我做不到在比武台上成为英雄,但也不能因为怯懦就让她一个人面对。否则,雪凝会非常伤心害怕的。”说着,他在床上深深欠身,“求谷主为我医治。无论结果如何,林辰心里都只有感激。”
奚茗画见他神情坚决,不再多言:“还要做些准备,你且好生休息两三天,我便来为你医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洛凭渊看到从来干脆果断的奚谷主,此时微微叹息了一声。
两日后,针药刀石备齐,奚茗画果然为林少将军重新接骨。
全程用去将近三个时辰,林辰喝了止痛昏睡的药汤,被点了睡穴,右膝上下都插着金针镇痛,洛凭渊在屋外,但见两个药童时而进出,房门开合之际有血和药混合的气息,还有种种无从分辨的响动,以及极力压抑的痛呼。宁王再是稳重,也觉得心中忐忑,等待煎熬中的时间分外漫长,长到他怀疑林辰需要治疗的不止是一条腿,而是全身每一处关节。
就在他觉得奚谷主大概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时候,屋门才又一次开了,奚茗画神情疲倦地从里面走出,见到洛凭渊也明显不想多说,只淡淡交代道:“半个月内不准移动右腿,吃喝需遵医嘱,严禁饮酒,否则后果自负。”
他虽一个字也没说是否顺利,宁王心中却已然大石落地,对梦仙谷主郑重施了一礼。再向房中看去时,林辰一条右腿被固定包扎得严严实实,像是陷入了昏睡,汗水浸透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自那一日起,林辰又开始了既难熬又苦命的养伤生涯,伤口疼痛、不能动弹,每日除了洛凭渊抽出时间来看望他一会儿,就只能同杨总管拨过来服侍的两名小侍从立夏、秋分说说话了,想想就很沉闷。
尽管如此,他的神采却在恢复,仿佛随着心里萌生期待,之前的落寞与消沉都被驱走了。除了有时还会发呆怔忡,他几乎又是洛凭渊所熟悉的那个即使受伤,也会意气飞扬写长信的朋友了。
只是,还有一件要紧事。某日洛凭渊从外面归来,直接对仍然半躺在床上,不被允许移动的林少将军说道:“今日我入宫问安,已经去见了容妃娘娘和雪凝。”
林辰瞬间紧张起来:“可是告诉她们了?娘娘和雪凝说什么?”他回来时一路上都在躺着养伤,后来即使走动也都避着外人,因此虽然不少人听说了他的腿伤复原情况不容乐观,却很难确定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与洛凭渊商议,对旁人不必多说,但至少需要告知容妃和雪凝,免得她们在宫中听到传言,徒增误解担忧。
“自然是说了。我对娘娘讲得简略一些,只提到你的腿因为路途颠簸有些不舒服,已经请了名医看过,再将养些日子定然痊愈如初。至于雪凝,单是这些可不够。”洛凭渊道,“她后来拉着我单独询问,我就将医治前后的详细情形都说了。还有你最后那封信,为了将当时的状况讲清楚,我被迫也拿给她看了。”
“这样啊,也好,等我再对雪凝说的时候,就容易多了。”林辰呆了一呆,重又沉默了。住进来这些日子,虽没见到静王,但府里上下都对他很是关照。从杨总管到小侍从,无论用餐还是吃药,得到的照料总是细致而周到,并不象是单纯看在宁王面上。作为一个难以行动的卧床病人,自己实在添了不少麻烦。
“娘娘放心多了,要你好生养伤,先不要想太多。”洛凭渊道,见多了林辰这种短暂的出神,他也不去深究,“辽金使节将至,雪凝如今想出宫来府里也不容易了,娘娘怕她离开宫中会出事,管束得比从前严。不过,她托我带了话给你。”
林辰的心跳立时加快,只听洛凭渊缓缓道:“雪凝说,她是禹周的公主,多年来享皇室荣华,此番外夷前来比武求亲,倘若是为了国之大局必须和亲,她唯有奉旨而行,不能违逆;但是若能过了这一劫,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无论你的腿能不能复原,她都不会嫁给旁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送到林辰面前,那是一只精致的湖蓝色荷包,缎面上绣着绿茵茵的青草,草地上趴了一只金黄色带黑章、毛茸茸的小老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