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中,洛凭渊仍按平日时辰起身练功,而后同小师弟一起吃早饭。严荫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四师兄,今天我可不可以和秦二哥他们一同去找寻小绫,只要能帮上忙,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了,你不熟悉他们行动的方式,还是在府里陪着二师兄。”洛凭渊怎能答应,立即阻止。他见小师弟沮丧的垂下头,又将语气调整得温和一些,“这几天情势紧迫,头绪也多,如果小荫再走失了,我和二师兄都会急死。所以你只要好好待着,让大家随时找得到,就是最大的帮忙,能做到吗?”
严荫点了点头,他的沮丧有增无减。关绫已经失踪了一天多,看得出府里的人都很焦急,尽管没人责怪自己,但他已经难过得坐立不安。四师兄这么忙,对着养伤的二师兄又一句都不敢说,如果躲起来哭有用的话, 他真想找个角落一直哭到小绫回来。
洛凭渊心里也不好受,时间拖得越久,平安找回关绫的希望也跟着渺茫。皇兄说昆仑府一两日间当有所动作,琅環也察觉缩在鸿胪寺驿馆中的姬无涯正在加紧调集手下,但到处都不见小绫的踪迹。待到图穷匕见,或许那个安静而充满灵气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昨晚与静王一番商议,他今日有不少事情要安排,本来收拾停当应该直接前去靖羽卫所,但不知怎的,出了含笑斋,又不觉先走去澜沧居。
或许是因为昨晚他感到洛湮华的脸色比平日苍白,像是有些疲惫。
静王还没用早餐,他有晨起写字的习惯,正在书案前提笔悬腕。洛凭渊放轻脚步进了书房,立时感到里面静谧的气氛,他看到皇兄没有临帖,而是在写一封书信,抬头似乎是“字启宜初”。
既是信函也不好多看,洛凭渊自然不知道,宜初是慕少卿的字,而且还是许多年前相识之初,洛湮华为对方戏取的。
静王听到脚步声,将手下的字句写完,才放下笔:“凭渊不是要去卫所,可是临时有什么事?”
“没什么,这就出门了。”洛凭渊有点不好意思,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莫名地觉得不放心,才下意识过来一趟吧,“我办完事就回来,昨晚忘记说了,皇兄今日还是尽量少费些心思,多休息几个时辰,身体才撑得住。”
洛湮华一怔,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唯有浅浅微笑了一下,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掩饰:“没事,我会注意。倒是凭渊正值非常之时,凡事提些小心、多几分戒备总没有坏处。”
他看着洛凭渊出了书房,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再回身继续写信时,却有些神思不属。
朱晋回到江南主持局面已经三个多月,音讯陆续传来,漕邦那边几经周折终于有了进展,但万剑山庄的情形不大稳定,慕少卿从前虽不认自己这个宗主,至少还是明理的,然而近期他的态度行事日渐偏激,每当其他琅環部属好言相劝或提出帮忙寻找内奸时,他就勃然变色,动辄大骂不休,甚而拔剑相向。
现在这封书信,是表妹江晚璃请自己写的,她想与朱晋一道带着信到万剑山庄,再与慕少卿好好谈一次,但愿能缓和僵局。
他尽力收敛心神将信写完。或许是由于晚些时候须得进宫求解药,感到思绪格外凌乱。两日来一直在反复思索昆仑府擒走关绫的目的,究竟只是想抓一名琅環中人,还是克意针对关绫?由此引出的行动与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姬无涯所做的事必定有内在关联,循着玄霜与淇碧提供的情报,他推测过几种可能,但是每一种都有不易索解的破绽,令他感到仍然身处迷雾,无法定下结论。
洛凭渊说要尽早回府,如果按前两个月的做法,自己也应早些进宫。静王思忖着起身,慢慢走出书房,看了看天色。
“殿下,要吩咐备上马车吗?”杨越上前,轻声请示。谷雨也跟在一旁,这个月轮到他陪着宗主前去重华宫了。
“杨总管,今日不急,我先等一等,或许会有人送信来。”洛湮华微微摇头,走到还未萌发新緑的梧桐树下,在桌旁坐了下来。与日常待在房梁上的阿肃不同,关绫总是喜欢藏身在这颗大树的枝丫之间,他闭了闭眼睛,如果什么也没等到,同样是一种讯息。
话音甫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啸声,声音清越,连绵不绝,然而忽远忽近飘忽无定,一时似在东边,倏忽又从西方响起。
杨越不禁色变,疾忙挡在静王身前,这啸声若来自同一个人,此人的身法实在快得骇人听闻,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轻功。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手中长索纵横来去,顷刻间将数丈之内尽数封住,正是秦肃。杨越还是头一次见到秦肃对敌时使用武器,只见重重索影似乎追赶这一条白衣人影,清啸一顿,转为语声,于清越中带一丝飘忽:“琅環宗主果然有些意思。”
“想不到梧桐树下少坐,等来了吉光片羽莅临。”洛湮华淡淡说道,“檀护法在九重宫阙进出尚能不为人所察,今日现身,可愿唔谈片刻?”
“甚好。”那人说道,语气略显倨傲,“方看罢李平澜力挫函谷老怪,再至府上踏访,江宗主到也配得上我坐下喝一杯茶。”
“谷雨斟两杯茶来。”静王说道,秦肃攻势停顿,将长索收回怀中,白衣人于是飘然落下,如一片轻羽般在对面落座。他左脸带着半边银白色金属面具,右脸轮廓不似西域人,竟颇为俊秀,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神色默然,两片嘴唇极薄。
杨越侍立在旁,终于见到昆仑九护法中最为神秘的吉光片羽,但觉此人目光犹如冷电,被盯一眼就似有形有质的利器刺中一般,极不舒服。
他朝静王打量片刻,忽而说道:“久闻琅環宗主武功尽失,却能料事如神,后发而先至。今日见到,觉得也不过如是。就如我一时起意前来,你事先又从何料起?总不会现下才说,适才是在等候本座吧?”声音抑扬,隐有讥诮之意。
“这般谬赞,在下确不敢当。”静王并不为所动,接过谷雨递过的茶盏啜了一口,方徐徐说道,“譬如檀护法的词锋,就令在下颇出意料。不过想来若是拙于言语不通世务之人,纵然受命下了玉鼎峰,也不过是令师兄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如何能完成身负的重托?我今日等待的本不是你,可尊驾会坐在此地,却也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不知檀护法可同意在下之言?”
檀化羽的瞳孔不易觉察地收缩,盯着静王,声音越发清唳:“我若不是来相助姬无涯,又会受谁人之托?你不妨说个清楚。”
洛湮华微微一笑,檀化羽确是心高气傲之人,说到姬无涯时直呼其名,连师兄也不称,怎会由于姬无涯之请就来到洛城?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等待吉光片羽现身,只除了今日,本想着如果宫中发生变故,李平澜会派人送信,想不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檀化羽。不过交换了只言片语,已然印证了他心中原有的想法。
对方选择目下当口来唔面,说明情势已到了凶险关头。
“一山一阁一洞府,半壁江山半琅環。自从魏无泽叛出琅環,成为贵府的阴使,昆仑府与琅環便势不两立,争斗不止。起初昆仑府还占到上风,势逼中原,确曾肆意风光了一阵子。然而近几年,不仅府内分裂日渐严重,阴阳双使各据山头招揽手下,而且,魏无泽的阴戾手段已引来了中原门派的反击,数月前更是为朝廷清剿,从此不能见容于禹周。”洛湮华说道,“接下来,姬无涯凭着阳使和阴使的支持,将府中精锐尽数调集,纵然冒着大不韪,也要与琅環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同归于尽。倘若我是昆仑府之主,即使身体欠安,已多年不问府中事务,见到这般情况怕也难以坐视。闻说檀护法秉性孤高,不愿为巫朝焕或魏无泽驱使,想来更不是姬无涯所能差遣,能令你从昆仑玉鼎峰不远万里而来的人,应是只有贵府的老府主了。”
杨越已经听得呆了。檀化羽抿紧薄如刀锋的嘴唇,隔了半晌方自开言,却敛去了几分傲慢:“琅環与我昆仑府已然结下多年宿仇,我到洛城之后,旁观姬护法筹划周详,此番未始不能一战而胜。待到挫败琅環,扶持禹周太子,则未来仍是昆仑府的天下。若退而与你合作,以此谈和,所需风险与代价良多,并非本座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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