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黑衣的秦肃方才不知隐在何处,但静王低低的话音方才落下,他已现身出来,站到身后。
“没什么事,”洛湮华微笑道,“此刻饮宴正酣,阿肃也来喝一杯酒吧。”
秦肃没有出声,默默接过他递过的酒盅,仰头饮尽。
“没想到大皇兄将阿肃也带到宫里了,真教人羡慕。”洛临翩注意到这边动静,闲闲说道,“我前阵子也收了名影卫,但他从前没受过专门训练,功夫倒还罢了,就是学不会隐藏气息和身形,一遇到内行就给我丢人。大皇兄改日从玄霜派个正经暗卫来帮忙调教一下可好?”
静王微感意外,以云王的孤冷,居然
肯让人时刻跟在身边。他朝秦肃望去,秦肃便点了点头证明确有其人,又道:“杀手出身。”
听起来越发出奇了,洛湮华没再问下去,洛临翩声名太盛,有人随时保护再好不过,于是颔首答应下来。
宴席已进行到中途,天宜帝见到唐瑜的出手,心下甚喜。想来参赛的人不可能个个有这么强的实力,但再多上几名也就胜算很大了。他对唐门的毒也有点发毛,好在洛湮华邀来的人总不会都是毒公子,还会出现其他好苗子的。
他命人取来金珠一囊、御酒两坛赐给唐瑜,又留意打量范寅,趁着酒兴说道:“今日宾主尽欢,众卿若有才艺可一显身手。但凡表现出色,朕都有赏赐。”
夷金刚吃过苦头,气焰低了下去。耶律世保心想,我北辽难道就没有能为过人之士?被禹周一个唐瑜压得不敢抬头,岂不是擂台还未开就先输了第一阵。
他不动声色地朝下手使个眼色,三名武者之一当即大声道:“全是细巧功夫有何稀奇,常言道一力降十会,不才元慎,能举五百斤石锁,你们有谁来与我比试力道?”
众人但见说话之人身高体健,两侧太阳穴凹陷,都觉来者不善,看来除了膂力过人,内家功夫也已有成。
范寅笑道:“在下不是蛮牛,举大石就算了,这殿中也不是大开大合砸东西的所在,我来陪你拆上几招如何?”他自忖对方虽然不似易与,但使出小擒拿手辅以分筋错骨手当可拾夺得下。
元慎却将眼睛向上一翻,摇头道:“不实打实比拼,过招有什么意思,禹周的人难道就力弱至此,只会凭花拳绣腿取胜么?”
洛凭渊听他口气傲慢,又是个欠教训的,范寅的武功走的是轻灵翔动一路,与这元慎硬碰硬就成了以短击长。他站起身说道:“如此,我来同你对上几掌。”若是比拼掌力,就纯是凭内力强弱定胜负,毫无取巧余地。
谁知元慎仍然连连摇头:“比武到了最后阶段才是由宁王殿下考校优胜者的武功,在下还未上台争擂,不便与你动手。否则若是在下输了,这擂台要如何上法;要是侥幸赢了殿下,又是否直接定为胜出?”此人外貌强健,说起话来却是心思细密,听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静王微微扬眉,正想让秦肃下场应对,不料元慎却拱了拱手,接着朗声道:“久闻禹周太子殿下身负上乘武功,深藏不露,不才斗胆,敢问殿下可有心胸胆略,肯赏光与在下比试一阵?”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太子不得君心是一回事,对外却是千金之躯,一界北辽武士竟敢提出这等要求,实在无礼之至。天宜帝怫然不悦,不少文武官员已忍不住斥责出声,连耶律世保也皱眉斥道:“住口,怎可如此唐突冒犯,还不快快请罪!”
反对声中,唯有洛文箫并无恼意,反而长身而起,向天宜帝施礼道:“启禀父皇,儿臣这些年来倒也未曾将功夫搁下。而今辽金要求比武,乃是我禹周的国事,儿臣见到五皇弟辛劳操办,也愿从中尽一份力,既然这辽人傲慢索战,避而不出岂不是弱了我方的声势,儿臣的混元功正好借机一试,请父皇允准。”
天宜帝仍有些不豫,他上一次关注洛文箫的习武进境还是七八年前,委实拿不太准,禹周太子若在这种场合输给一个北辽武士,传出去还像话吗?但他见洛文箫一副从容不迫很有把握的样子,又主动请战,再要不准就真成了怯战,唯有勉强同意了。
内侍们早已撤去一些桌椅摆设,在大殿正中清出一块空场。洛文箫便缓步走上前,与元慎相对而立。
禹周的皇子们都自小习练弓马武技,教习师傅更是一流,但锦衣玉食的皇子们究竟能学到几分,就全凭个人下功夫了。臣子们素知宁王武功超卓,想不到太子也能欣然下场对阵敌国高手。
待到两人交上手,众人就更加讶异了。元慎的招式动作十分凝练拙朴,但每一掌推出都劲道十足,坐在附近的人偶尔被他掌风带到,都感到触脸生疼,显见内家功夫练得极为扎实。饶是如此,似乎数个回合下来,占据上风的却是太子。
洛文箫所使的武功名为八卦凌云掌,乃是无极门较为高深的一套掌法,向来只有功法有成的内门弟子方能得蒙传授。无极门也属北方玄门正统,与寒山派不同的是,功法流传甚广,不少人都认得出来。此刻见太子劲道内蕴而绵长,内力深厚竟似不在宁王之下;招式虽没到行云流水的程度,掌势也是章法井然,逐渐将辽人武者压制到下风,都不禁大声喝彩。
元慎见难以取胜,又似不甘认输,大喝一声,倏然双掌齐出当胸猛击。洛文箫也不闪避,径出单掌与他相抵,两人的身形顿时转为静止,由过招变为互拼内力。
到了这一幕,洛湮华已看出端倪。但洛文箫为什么要以太子之尊当众演武呢,难道单纯是为了在天宜帝面前表现一下武力,抢宁王的风头?他略略偏过头,正好对上了大内统领的目光。李平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如证实猜测一般,极缓慢的略一颔首。
这场比武果然没多久就见了分晓,元慎的脸色一时红又一时白,半盏茶的工夫转换了数次,额头渗出汗珠,洛文箫却始终脸色如常,以单掌对双掌仍显得气定神闲,看起来到真有几分翩翩风范。到三掌分开时,元慎便连连后退了五六步,还是函谷上人袍袖一拂,为他消去了后力,才不至于一跤坐倒。他脸色尤自发白,纵然口中不认,明显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禹周群臣今日大出意料,唐门弟子的技艺手法已是难得一见,更料不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太子竟然身手不凡,武功这般深湛,不由要在心中暗暗比较,难道竟然还在宁王殿下之上?可是五殿下是专程拜师在寒山派修习多年方才有成,忙于政务的洛文箫是如何做到的?迷惑不解之余,再见太子神色自若,好像并没将取胜当一回事,愈发觉得深不可测,连一些已经离心的官员也不由要重新掂量。
天宜帝也感意外,不过还是十分愉悦地厚赏了太子,又命重整宴席,再上肴馔美酒。耶律世保自然不怎么高兴得起来,但比起完颜潮,北辽至少输得体面多了,败给对方太子,好像也不算太过丢脸。他索性顺势称赞了几句洛文箫的武功,又颇为真诚地表示,改日定然亲自带了元慎到东宫,为今日失礼谢罪。
在一片和乐融融中,洛湮华看见洛文箫对他举了举酒杯,唇边有一丝饱含恶意的冷笑。
第八十四章 困兽犹斗
耶律世保说要到东宫谢罪并不是虚言,宫宴次日,他就带着元慎和一些礼物登门了。在旁人眼中,他的举动还算合乎情理,尽管没人相信北辽的王子前来拜会太子殿下只是为了替一个下属武士赔罪,但也绝对想不到有着如此遥远而对立关系的两人会面时究竟说了什么。至于耶律世保的随从中混了一个乔装改扮后的姬无涯,则从一开始就被绝大多数人忽略了。
洛文箫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尽管耶律世保的拜会早在预期之中,而且很大程度上也是他所等待的,但他毕竟当了很多年太子了,如今与一个北辽王子坐在一起密谋,拿自己未来要继承的禹周天下当筹码,他还是不太舒服。最主要的是,耶律世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有种掌握底牌般的得意,仿佛确信他一定会答应合作。
东宫的书房依旧精致华丽,但不少陈设近日来已经换过一次以上,都是太子心情烦躁时随手摔碎的。此刻,洛文箫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旁,神色唯见冷漠。他在所有臣属面前都得保持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文风范,但这两位来客皆是地道的小人,对着他们倒是不用过多掩饰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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