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王和静王都没有到场,但各有寿礼送上。云王送的是一张极大的黄底黑章虎皮,乃是亲手所猎,当殿打开,足有近七尺长,这老虎定是头庞然大物。众人见虎皮完整,并无伤损,都是啧啧称奇。
云王在边关不能回京朝贺,静王身在洛城也不上朝,只是准备晚上进宫赴寿宴。他送的是一品黑色的牡丹,名为墨玉,尚未进殿就有清芬浮动。青蓝的盆中绿叶盈盈拥簇,花枝峻丽,海碗大的花朵正将吐蕊盛放,一瓣瓣如黑玉雕就,叙不尽的精致剔透,一时间竟似将其他寿礼的宝光都压了下去。殿中就有人小声赞道:“真乃绝品。”
安王暗想:被打坏的绿牡丹或许更清丽更宜玩赏,但恐怕没有这品墨玉气势端严,宛若花中之帝,也不知从何处得来。又知静王过得清苦,应无余资购此名品,多半还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天宜帝下旨颁赏群臣,几位皇子也各有封赏,都是些金珠绢帛,赏给宁王的还多了一柄皇宫内收藏的纯钧宝剑。此剑为上古名器,削金断玉,从剑鞘中一经拔出,寒光四射,当真是浩浩匣中三尺水。唯有对静王没有赏赐,天宜帝只是命人把黑牡丹移到当晚设宴的长乐宫摆好。年轻些的官员听到还不觉怎样,在朝日久的却已暗暗诧异:以天宜帝一贯的态度,对静王有关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若是以往,墨玉再名贵,也不会理睬,今日却当众开口提到,还让送到长乐宫,实在是稀罕,不知是无心,还是表现出要对静王转变态度了。
这时,按照礼部安排,到了边藩使者进殿贺寿的时辰。对于大理、吐蕃、高丽一干小国而言,除了尽礼数,主要目的是来探探禹周朝廷的动静虚实,顺便得些赏赐回去。礼部鸿胪寺官员按各国抵达洛城的先后次序,依次将使节引入殿中,叩拜行礼,有的宣读本国文书,没有文书的就说几句祝贺的话,再送上寿礼。
北辽与禹周正在交恶,自然不会遣使前来,最后进殿的赫然是夷金的使节,前日方才抵达。
满殿文武均见到来使三十多岁年纪,鹰鼻兀目,服饰华贵,帽子上的貂尾直垂到肩上,来到御阶下,却只躬身行了个礼,并不下跪参拜,神态极是倨傲,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谨遵我国摄政王之命,贺禹周国主寿辰。”
他不行跪拜,又以国主相称,显然有将夷金与禹周并列,甚而凌然其上之意,早有内殿侍卫叱道:“参见吾皇,为何不拜?”
夷金来使傲然道:“我夷金敬重的乃是勇武之人,向来只有见识了本领,心悦诚服才下拜。敝国摄政王英武善战,故才拜得心甘。”言下之意,禹周天子却无此能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木盒,当众打开。盒中内衬锦缎,放置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光华璀璨:“敝国摄政王日前无意间得辟水珠一颗,特以此为寿礼送上,聊表亲近之意;且代敝国善亲王求娶贵国丹阳公主,以为两国交好,不知国主意下如何?”
天宜众臣对夷金的情形大都有所听闻,夷金前代主君早逝,此时在王位上的幼主刚七岁,一切政军事务均由其叔父,也就是摄政王完颜灼掌理,此人多谋善战,与北辽联手后,实可说是禹周的大敌;而金使口中的善亲王是他的弟弟,据说性情软弱,且早有妻妾,说是求娶,实则只见轻侮,毫无诚意,故而闻言都是大怒。
天宜帝心中,怒意还要更甚,辟水珠稀世罕有,夷金使者手中所托,应正是被北辽从东南贡物中劫走的那一颗,夷金拿来做寿礼,大有讥讽意味,分明说禹周无力保住自家的宝物,还得靠夷金来归还;洛雪凝乃是他掌上明珠,如此轻言求娶,等同双重侮辱。
但他想到目下若扣留或者斩杀这金使,无异于给夷金一个理由立即兴兵边关,与北辽一同进犯,只得暂时压下怒气,示意内侍先将辟水珠接过,再打发使者。
一名内侍上前去接那木盒,见金使只是平托在掌中,并无交付之意,便伸手去拿。然而手指触到木盒,才觉对方掌中竟似有股吸力,无论如何拿不起来,待要撤手,却连自己的手指都粘在了盒上。他脸色立时苍白,拿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宁王在一旁看得分明,这来使身负上乘武功,心知夷金如此作为,固是傲慢轻侮,更主要却是意在试探,禹周是否软弱好欺,如若不能立时反击,则夷金极有可能在边境上公然撕破脸,发兵相助北辽。故此,为今之计,唯有威慑夷金来使,令其不仅落败,且败得无话可说,方为上策。若是让侍卫一拥而上将其拿下,不免落于下乘。
他越众走出,拍了拍那名内侍,示意他可以退下,含笑说道:“这珠子是否真如尊使所说,乃是辟水珠,我代父皇先看上一看。”内侍直觉体内微震,手指立时得脱自由,如蒙大赦般退开,心中对宁王好不感激。
洛凭渊伸出右手,与那内侍方才手势一模一样,去拿木盒。金使见面前一身锦服的年轻人随手化去自己的内劲,知道必是传闻中谙武的五皇子,不敢大意,脸上的傲态随之收敛。他见宁王来取,若还是如刚才对那内侍一般,必然行之不通,当下右手回转,将木盒托于胸前,不让对方碰到,左手单掌立起,隔挡洛凭渊的来势。
宁王想到须速战速决,况且在殿上交手,若是以招式取胜,夷金仍有狡辩余地,于是也将右掌一立,与对方相抵,双方各运内力。
这般比拼,劲力进退趋避,只有对掌者自知,旁人丝毫看不出端倪。偌大的紫宸殿中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但见宁王神色从容,唇边带着微笑,右掌相抵,左手仍稳稳向前去拿那木盒。金使脸上浮起青气,神色透出狠意,拿木盒的右手却有些发抖,都看得出必是宁王占了上风。
金使连催了几次掌力,想迫宁王收手,都无济于事,只觉自己的内力与对方相触,便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心中渐渐发慌。见洛凭渊的手指堪堪触及木盒,明白不敌,他来之前得了严令,此时拼着受伤,右掌发力要将盒子震碎,这般即使辟水珠被夺去,禹周也非全胜。
他右掌吐劲,左掌自然劲力微松,猛然间对方一股内力透掌而入,沿着手臂经脉直侵至胸腹丹田,竟是绵绵汩汩,势不可挡。
众人见到两人双掌忽而分开,宁王并无蕴力前推的动作,那金使却连退了七八步,才摇摇晃晃站定,脸色红如醉酒。宁王只退了半步,盛珠的木盒已在手中。
太子位置靠近,微笑着扶了他一下:“五皇弟小心。”
洛凭渊退后半步,是为了化解对方掌上的暗劲,好使木盒无损,就如风过水面,拂起一层层涟漪,才逐渐归于平静一般,太子相扶,也受波及。两人一触即分之际,洛凭渊感到他掌中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心中微惊:并未听说二皇兄勤修武功,想不到内力这般精纯,竟似不在我之下,只是火候稍逊,尚不能收放自如。他心中思忖,也不及问,只是微笑道:“无事,多谢二皇兄。”
他望了一眼手中的辟水珠,转过身对那金使说道:“你叫拓拔洪,穿云掌力在金铁司中排名十一,凭着这点本事,还不够资格到我禹周紫宸殿上放肆。辟水珠乃是海中珍宝,夷金无海,何曾有珠。你们前来贺寿,拿的贺礼却是禹周之物,已是怠慢;我朝以礼相待,你却在殿中出言不逊,还抓着贺礼不肯松手,是何用意?”
夷金来使此时感觉脚下发飘,心知不妙,面如土色,已再无狂态。
宁王见他不答,淡淡说道:“料来贵国摄政王也是好意,并无异心,只是用人不当,派了你这么个无状使节。我虽功夫平平,也唯有代禹周高手教训于你。今日之后,武林中再无穿云掌名号,留你一命,回去告诉完颜灼,望他此后善加自重,勿出妄语。若是夷金有人自认才华品性配得上丹阳公主,又无家室,可自己到洛城来,待能胜得了我禹周子弟,再提求亲不迟。”言毕,将明珠交给内侍,站回原位。
他与金使交手前后不过片刻,群臣见五皇子顷刻间已废了拓拔洪的功夫,言语间不失气度分寸,都有扬眉吐气之感,看向他的目光又与先前不同。
天宜帝心中大悦,接过辟水珠,颔首以示嘉许,对宁王道:“皇儿所言,甚合朕心。看来此珠与你有缘,就赐给你罢。”跟着也不再理会那金使,说道:“今日事毕,诸位爱卿多有劳顿,可回去歇息。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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