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股人马尚在半途时,有关消息早已传得街知巷闻,禹周一方已然有所准备。由于来宾身份较高,随行的更都是各自网罗招揽来的武林高手。天宜帝于是降旨,宁王作为靖羽卫统领,负责主持两国使节在京畿期间的一应事务。
耶律世保到来的日子,正巧是腊月十五。
除了礼部鸿胪寺卿循常例出城迎接,洛凭渊奉旨主理,也一同前往,为了人员对等,他还将靖羽卫两位副统领以及十数名骑卫也带在身边。
出得城来,他看到北辽一行浩浩荡荡,少说也有数百之众,当中一匹菊花青,颈披长鬃,颇为神骏,上面坐着一个衣着华贵、北辽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子,心知必定就是那位三王子了。
他不期然想起几个月前,还没有求亲这回事时,雪凝听到耶律世基的名字,曾经笑说此人怎么姓野驴名鸡,弄得又是禽又是兽。如今那位好战的四王子葬身归雁峰裂谷,说不定就是死在阿肃的手下,他的兄长并不吸取教训,说是和谈,却带着大批江湖人士来寻衅,就算不是鸡而是块宝,也要教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下策马上前,与野驴王子见礼。
耶律世保年约二十七八,长得面皮白净,北辽人大多相貌彪悍,他到算得斯文细致,不过眼神炯炯,能看出几分精明强干。
他一见到宁王便神态亲近,连道仰慕,说得十分客气:“久闻禹周五殿下年纪虽轻,文韬武略,一身武功更是得自名门传授,在我北辽也是甚有声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卓然,比传闻犹有过之。”
他来时路上便已反复思量,耶律洪畴叮嘱说禹周的静王最难对付,而五皇子年少封王,甚得帝心,却与皇长子隔阂极深。他想洛凭渊年纪轻轻,再有城府也是有限,而常年习武则多半性情冲动,怎么想都比较容易左右,放着不拉拢就可惜了。因此态度放得十分之好。令他有点意外的是,宁王外貌竟比传闻更为出众,几能令人一见心折,所说倒也不全是场面话。
洛凭渊心里却早已注定了 对此人殊无好感,只淡淡说了两句远道辛苦之类的应酬话,算是代表禹周表示了欢迎。他的目光掠过北辽三王子,落在对方身后一众随行属下身上,入目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各不相同,皆着北辽服饰。
除了几个明显是文官,他先看到为首一人中等身量,五官端正,胸口洒落一部整整齐齐的长髯,年约四旬,神态间颇有几分潇洒飘然。欧阳一念既然已经提早几日到了,没有在此间出现。
原来这就是昆仑九护法之一,别号八步孔明的姬无涯,洛凭渊心里想道。这也是他自纳兰玉之后见到的第二个护法了。所谓八步孔明,顾名思义,当是指此人轻功出类拔萃又足智多谋,据说手中常用的兵器乃是一把羽扇,加上那部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长须,十分贴合形象。跟着辽人出使禹周,还大模大样出现在自己乃至朝廷官员面前,不可谓不嚣张。
他跟着想到前日听说的檀化羽,传说轻功卓绝,当世独步,否则也不会得到“极光片羽”之名号了。
“明对明,暗对暗,请来函谷上人对抗李统领,再有檀化羽与姬无涯配合联手,可牵制柴明前辈,其余人等少了忌惮,便可放手而为。”静王当时是这样说的,“只是以檀化羽的孤傲,对同门师兄姬无涯并不怎么当回事,不知如何竟肯离开昆仑玉鼎峰,不远万里赶赴洛城助阵。”
“宁王殿下也是习武之人,可曾见过姬先生。”耶律世保见洛凭渊注目姬无涯,似是若有所思,便在一旁笑道,“我等要在洛城叨扰一阵子,仰赖五殿下关照之处甚多,不若双方部下互通姓名认识一下。”
他话语谦和,架子放得极低,若是换了其他场合,洛凭渊或许真会略有好感,但此刻见到这位姬护法,想起昆仑府种种作为,神色间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说道:“我禹周朝廷早有檄文召告各地,昆仑府犯下谋逆、杀人、勾陷皇子、作乱黄寺十数条大罪,一应党羽但凡发现,立即锁拿,三王子现在公然将此獠带到我眼前,可是为了相助擒拿逆贼?”
他一动怒,身后靖羽骑卫齐齐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耶律世保吓了一跳,心中顿时大为懊恼,暗骂自己百密一疏,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昆仑府在禹周皇城犯下的巨案轰动一时,流传极广,面前的五皇子正是被陷害的对象,听闻不仅受了重伤,还几乎陷入百口莫辩的绝境,如今才过了四个月,怎能指望人家不记恨?
饶是耶律三王子见过不少阵仗,思及洛凭渊剑下就杀死过一位护法,率领靖羽卫一夜荡平昆仑府在都城的势力,一时也是既尴尬又忌惮。
他一路上反复掂量各种可能与细节,考虑抵达禹周后要如何行事,却独独漏了这一点。姬无涯虽是昆仑府中人,但常年待在北辽当智囊,料来到了禹周,那些对江湖武林一窍不通的官员也不会识得他。
结果正是灯下黑,身边许多人连同姬无涯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竟然无人提醒。孰料到达的第一天就被宁王认了个正着。看样子,说不定误会是自己在挑衅了。
耶律世保对姬无涯还比较倚重,而且即使理亏也不能就此在禹周皇子面前退让,于是解释道:“五殿下有所不知,姬先生乃是我父王的客卿,近几年来一直在昭临,未曾离开过北辽,对前段时间逆贼作祟之事半点不知。想那昆仑府中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总不成将无涉之人也一网打尽不是?”
洛凭渊仍然紧盯着姬无涯,目中寒意凛凛,直令这位素日圆滑老到的护法心中也是发毛,怀疑他下一瞬就会突然拔剑。半晌,宁王才冷声说道:“念在你是跟着北辽使团来的,我看在三王子即将和谈的份上,暂不动你。若是在洛城有丝毫不守规矩、作奸犯科之行,休想轻离此地。”
鸿胪寺卿这时才敢上前打圆场,与北辽官员互通名姓官职,沈翎见宁王微微颔首,也带了众骑卫与品武堂众人叙了几句“交情”,双方乃是夙敌,新仇旧恨论都论不过来,招呼得剑拔弩张,恨不能当场动手。
洛凭渊便看到索伦泰对尉迟炎皮笑肉不笑道:“太平峡谷中多承照顾,在下对尉迟副统领甚为挂念,如今见故人康健依旧,心下十分欣慰,你我亲近一番如何?”说着便伸出手来。
尉迟炎也不答话,同样伸出右手与他互握,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放开,都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谁占到上风,谁又吃了暗亏。
进城后,礼部官员将北辽使节一行安置在事先预备好的鸿胪寺驿馆。耶律世保初见宁王就碰了个下马威,可以想见有姬无涯的存在,想与五皇子走得近些是不大容易了,唯有另行打算。
洛凭渊却没心情多想,礼部办事难免有不少繁文缛节,他职责在身,总不好尚未妥当就提前离开。看看天色,心中想着,转眼间月中又至,皇兄不知有没有在府里好生养息。
与此同时,洛湮华正由内侍引着,从长宁宫前经过,前往清凉殿面见天子。
天宜帝今日态度格外舒缓,不仅看座,还让人奉上一杯龙井。
静王谢了恩,心里明白这是由于目前已经迫在眉睫需要应对北辽与夷金两国的使节,皇帝要自己办事,待遇自然会好一点。
他也不推辞,先是接过一份和谈节要浏览一遍。北辽递交求和书的时候,上面只约略提出一些要求,并未列明具体数目,上一次和谈还在几十年前,这是通政司与中书省根据前朝的经验与目前情况草拟的意见,准备作为己方与耶律世保谈判的基础。
静王一直避免参与政务,不过事关界定与北辽乃至夷金关系的国策,也在他与天宜帝初时约定要尽的责任范围内,因此从一开始便给过一些建议。
他看着馆阁体写就的谈和底线:初定白银年一百五十万两,绢帕十万匹,具体数目可商榷,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再往下看时,又有提供粮食,交还俘虏,边境开通互市等条款。
天宜帝见他蹙眉不语,说道:“李辅仁征求了兵部和户部的看法,又与薛松年争了半天,方才勉强定下条件。朕被他们吵得头疼,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无论朕派谁去和谈,总需有个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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