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栾秋只能把不满都压在心里,腹诽之后不敢怠慢,挑选了得力的下属守着人质。即使在他看来有些小题大做,琅環早已不复当年,连拥立个宗主都是功力全失的,只怕连这座宅子都来不及找到,两天来外面传回的信报也都表明没有异动。
密室里的孙三此时从墙边的传声口前走开,同样的铜管,对面墙壁上也安有一处,通向香烛店,好似墙上开出了两朵喇叭花。
他看了一眼弟弟孙五,还有半躺半坐在墙角的两名华山弟子。二人衣衫脏污,都是头脸带伤、神色委顿。因为所中的迷香不及缥缈烟,几个时辰就醒了,接着就大骂卑鄙,特别是蒋寒平素口齿伶俐,反正逃走无望,横下心来骂得花样翻新精彩纷呈,不由人不听得上火,是以他挨的拳脚远比魏清为多。
此刻两人全身穴道被制,连哑穴也不例外,蒋寒尤自睁眼瞪着他。
“小子,等着看造化罢,”孙三过去踢了一脚,嗤笑道:“别痴心妄想能有人来救,来了也是催命,且看你们那大师兄肯不肯顾你们这两条贱命。什么华山派,屁用也没有!”按昆仑府的做派,就算纪庭辉回来,他们至少也会被砍掉使剑的右手。
蒋寒闭上眼睛,很快像是陷入了昏睡,饿了快两天,半死不活也很正常。
孙三走回靠墙的凳子旁,与孙五并排坐了下来。没人喜欢这份差事,密室里连张床都没有,虽然两边通气,时候长了仍然感觉窒闷,好在他俩快挨到头了。
枯坐了一会儿,孙三盘算着上去要好好吃一顿补偿自己,孙五忽然碰了碰他:“有点不对,香烛店那边怎么变安静了。”
孙三回过神来,香烛店在街面上,总能通过传声管听到客人进门问价或交谈的声音,现在上面却静悄悄的。
“你去喊一嗓子,我懒得动,”他说道,打了个哈欠,不知怎么就有些瞌睡上头。
“我也不想起来,”孙五道,“反正再一会儿就有人来换班了。”
两兄弟于是继续坐着不动,孙三觉得自己马上要睡着了,但是轮值的人应该快下来了,如果被看到在打瞌睡,责骂是免不了的,不过自己犯困也就算了,弟弟为何也是如此?
“我去看看,你给我精神点。”他靠着所剩不多的警觉提起劲,走到寂静无声的铜喇叭花前,将脸凑近,刚吸了口气准备出声,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孙五的眼睛已经半闭,见到这一幕,一惊之下本欲站起,然而下一瞬,他也顺着凳子溜到地上,不省人事。
墙上那处铜管中正飘出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轻烟,如雾如霭,在空中短暂地凝成一片,随即散于无形。
香烛店里,关绫用浸湿的棉布盖住墙根处一道铜管的入口,将手里的玉瓶放回怀中,蜀山雾初制成时是清澈如露珠的药水,见风化为雾气,迅速飘散。
他回过头:“可以了,再半炷香,下面的人一个也爬不起来。”
秦霜站在他身后,三名暗卫分别守住门窗,看着地上被点倒的昆仑府下属,店后还躺着一个。
这次行动最关键的是迅速制住香烛店中的四个人,既不被密室里的守卫听到动静,也不能让对面宅中察觉。因而潜入附近的暗卫同时动手,收拾掉冯宅外面的最后两个暗桩,店铺里则由秦霜亲自带人行动,接着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蜀山雾送入密室。
等待药物生效的过程令人捏了一把汗,秦霜很担心底下两个守卫会提前感到有异,对华山弟子不利,好在事实证明蜀山雾不愧是唐大先生的精心之作,这一步也顺利完成。
“小绫,你跟我去冯宅,还是留在店里守着?”秦霜问道。
“我就在这里,或许能找到入口。”少年道。
昨夜匆匆探查,未能确定香烛店中的密道入口在何处。秦霜知道以关绫的性子,势必忍不住要自己找出来,于是说道:“阿絮留下和小绫一道,其余人随我去宅子那头堵他们。”
冯宅中,赵栾秋终于发觉情形有些不对。
他正想点两个人去接替孙三和孙五,就听到传声管中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倒在地上。准备进密道的下属立即对着铜管喊了几声,下面却毫无应答。
“怎么回事?”赵栾秋豁然站起身,亲自凑近那朵铜喇叭,沉声道:“孙三,答话。出了什么事?”
管道里仍然静默,片刻后,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冷冷道:“若是你在叫这两个躺在地上的傻子,他们暂时起不来。蒋寒和魏清我带走了。”
“不要急着下地道,先弄清情况再说。”赵栾秋喝道,“出去一个人,看街对面可有变化。”一名属下连忙开门奔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声大响,整扇西厢房的房门邃然向里倒下,刚出去查看的那名下属从外面倒掷而回,便如被当做武器一般,直直撞向赵头领。
赵副舵主眼见来势甚急,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他本欲将手下接住,然而一触之下,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当胸袭来,竟是难撄其锋,如果硬接只怕立时重伤。他反应还算快,大惊之下急忙使个化解的巧劲,错身闪避,那人将墙角的木柜撞得粉碎,一时爬不起身,却没像赵栾秋以为的那样骨折筋断。
这分明是将他掷进来的人手下留情,借物传力。赵栾秋向来自负武功,此时却不由心惊:就是再练二十年,也绝做不到这一手。他胸口气血翻涌,却只是在想:何人有此能为?
朝大敞的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天青长襟,白眉垂挂,正是寿山明王柴明。
封景仪在天牢中逗留了大约一个时辰。辨明纪庭辉的身份之后,他们几人就被引到狱官的值房,封景仪写下一份文书,表明纪庭辉确为华山叛徒岳乾,留名画押,两名崆峒弟子也留书旁证。
靖羽卫事先已经将各种关节打点妥当,一应手续其实并不需要很长时间,但每个人都做得很慢,用行动表示并不急着办完事离开这座阴暗的牢狱。
昆仑府要求的最后时限是申时之前,当他们押着面如死灰的纪庭辉走出天牢大门时,恰恰时辰已到。
邵毕图一直在外等候,这时便带着军士过来。他迎着封景仪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封景仪的心沉了下去,昆仑府是蓄谋而为,但他其实仍抱着一丝期望,因为莫名地感觉静王能做到些什么。看来,毕竟是来不及了。靖羽骑卫和崆峒弟子都知道蒋寒魏清被挟持,但他与静王之间的约定以及其中内情,此地并无第二人知晓。想起两个师弟,封景仪心里泛起痛楚,魏清和蒋寒一定会责怪自己,大师兄竟然没有选择放掉岳乾,而是亲手断了他们的生路。无论有多少理由,毕竟是他做出了抉择,除了到九泉下向师弟们解释道歉,封景仪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
“停下来。”他说道。周围街市人声喧嚷,很是热闹,既然报了必死之心,索性就在这里动手,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所有人都停步看着他,封景仪走到反绑双手的纪庭辉面前,按住剑柄,他一向稳定的手此时有些发颤。
就在即将拔剑的一刹那,楚桓忽然道:“封少侠,你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封景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举目望去,只见街道尽头,两骑如飞奔来,左首是劲装黑衣的秦霜,右边神情冷漠的少年则是关绫,两人脸上都带着路上扬起的风尘。
“景仪,且慢动手!”秦霜远远的扬声叫道,两人奔到近前一齐下马。
“秦少侠,可是江宗主有话带来?”封景仪道,他的心突然悬得很高。
“总算赶上了,景仪你看。”秦霜明显松了口气,伸手往来处一指。一辆马车正转过街角,车畔有数人骑马护卫,直行至他们近前。
“大师兄!”车未停稳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封景仪心头剧震,只见六师弟蒋寒当先从车里下来,后面跟着魏清,两个人都一身狼狈,鼻青脸肿,身上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淤青伤痕,迈步时也摇摇晃晃,显然脚下虚软,可是他们都活着,完整无缺地活着。
“你们这两个不长记性的笨蛋,除了让人操心还会做什么?”封景仪叱道,他平日里责备师弟们时总是这样说,然而这一次,话到一半就哽住了,他眼眶湿润,几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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