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局面的依旧是青年的嗓音,他轻轻笑了,毫无怜悯地将那张纸丢到了地上:“那就收起你的眼泪回家吧,先生。”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人群。
唐烛想追过去,却被大卫拦住了。他完全不理解付涼的做法,却无从问起。
“唐先生,请您体谅一下,小殿下……”
大卫向他鞠了个躬,侧脸望着远去的背影说:“需要休息一会儿。”
**
青年行走在枝叶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竟在春日感受到一股寒意。
不得不说,这个案子总能给他带来不适感。
自小到大,比起同龄人他都显得太过于聪慧了。非凡的注意力与感知力,如同上帝赠送的厚礼。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铅灰色的天,西风湿冷。行人裹着黑色厚外套,面目兴奋,步履匆匆。
伦敦西区的牛津街,路过海德公园再向前,树立着黑漆木建造的绞刑架。
一排男女头戴黑色布袋,双手反捆在后,穿着单薄白衣,赤脚,站在绞刑架前。
周围的呼喊嬉笑声震耳欲聋,足够吵醒他往后十五年的好梦。
他完全能记清那里,每一缕风的触感,每一个人的面貌,还有黑色漆木板突然掉落,脖颈与粗麻绳摩擦的吱呀声……
“付涼!!”有谁从后方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侧过脸,双目几乎无神,脑中继续重现着那一排在寒风中晃荡的尸体。
“付涼?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付涼……”男人发现了他的异常,试图制止住他的步伐。
“你在想什么吗?”唐烛皱着眉,整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付涼只觉得脑中疼的厉害,抬手捂住额头。一般这时候,周围所有人都会主动远离他,看来大卫没有拦住他。
“对了、江月,就是刚刚那个人,他签字了!他签字了!”男人用满是伤痕的手捉住他的手。
他闭上眼,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臂。
终于,记忆中高大的男人抛下一沓纷飞的纸张。他没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只听见那人的声音。
“签完字把尸体领走吧。”
“那边的小孩,你可不能签,快走快走。”
“看看这打扮,贵族家的少爷也喜欢围观绞杀?”
他的泪腺向来不发达,那次也是。
站在人流散尽的街道旁,他盯着刑架上最中央的那具尸体,划掉了“艾伯特.卡文迪许”,签署了两个字。
——付涼。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使用这个名字。
用于认领母亲的遗体。
付涼呼吸着森林里带着浓厚露水气息的空气,再抬头时,正对上男人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
他很想思考“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其他事”,“他为什么要哭?”又或者“为什么我在这时候看见他并不讨厌?”
可当那些泪水真正夺眶而出,可怜兮兮流淌下来时。他才终于感受到,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抚上自己的面庞。
男人用并不柔软的指腹轻轻擦拭他眼角仅有的泪水,自己却几乎哭到喘不上气来:“付涼…别想了,付涼,会有人把她带回家的……”
他明白。自己这毫无停歇运作了二十二年的大脑,今日终于要歇一歇了。
第026章
无头尸林案的消失与甘索失踪案的深入,致使唐烛以为,这趟“列车”已经完全脱轨。
可当大卫拦住他,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他记得清清楚楚,书中三名受害者的身份被逐一侦破,可到最后,竟无人认领尸体。
当时,就在这片森林里,付涼回忆起自己童年的梦魇来。
伦敦城,绞刑架,认领文书上签字的孩子,还有……他母亲的尸体。
书中只写:他轻轻笑了,毫无怜悯地将那些纸张丢到了地上,随后转身离去。
文字无声,唐烛并不能窥探到他藏匿其中的压抑情绪。
可当真正看着青年的背影渐行渐远时,他知道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虽然毫无经验,甚至控制不了共情后的悲伤情绪。他还是选择不再听从大卫的建议,追了上去。
……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想哭的……”唐烛坐在返程的马车内,用付涼最后一块手帕擦拭眼角。
“这个……我洗干净再还你。”他吸了吸鼻子,觉得太过丢人。
“不用了。”付涼自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啊,又被嫌弃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失态,被灌木染湿、划破甚至沾了血渍的衣裳,因熬夜与流泪发红的眼睛……
而比起自己这副德行,付涼则是衣冠楚楚,举止得体。
尤其是方才,他们与警长分别时。要不是付涼冷着脸说没时间留下来废话,估计他就得满脸苦相做一番自我介绍了。
果然,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他偷偷瞥了眼青年的侧脸,用外套遮住自己的衬衫,斟酌接下来这句话怎么说出口。
“付涼,我想了想,是我之前提出了过分的请求。”
他抿了抿唇,因为已经提前做过心里斗争,说得还算顺利:“我果然…不合适做你的……”
“衣服是谁的?”付涼将这句话拦腰斩断,并且睨了一眼他战战兢兢的模样。
唐烛被问地嗓间一哽,立即垂头看向对方所指的警用外套。
“这…这个?是别人借的,一个警员。”他捉摸不透这件衣服怎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于是里外翻找了一下,找到个姓名的刺绣。
“西里安?难道你认识他吗?”除却这个理由,唐烛是在想不出别的能令付侦探提出疑问的理由。
“不认识。”付涼冷冷道。
“哦……”他磨磨蹭蹭将黑色制服的内衬翻了回去。沉默了几秒钟,舔了舔过于干涩的下唇,下定决心道:“付涼,我其实是想说——”
“你从红湖来。”付涼冷不丁将视线挪到他脸上。
唐烛再次怔住,呆滞且迟钝地点了个头。
“只用了二十分钟。”青年凝视着他唇角旁,那里有几处灌木丛带来的细小划痕。
他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亮,从被划破的西服马甲内,掏出一张纸。并以一种极度雀跃地口吻道:“我在马车上看了地图!发现有一条直通森林的小道!”
对方不知为何抿了抿唇,快速收回了目光:“嗯。”
他仍在继续展示那张在他手中略显小巧的地图,如同荣获奖章的孩子:“幸亏当时撕下了它。”
虽然没有帮多少忙,但每当破获案件,唐烛仅是知晓自己参与其中,便已经获得了极大满足感。
正当他默默狂欢时,青年第无数次冷声打断了他:“所以,我就当你回答过了。”
唐烛:“……”
他的动作因为这简短的话僵硬两秒。接下来,又过了半分钟,车厢内只回荡着某种独特的鼓音。
许是渡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阳光与枝叶投下的斑驳光影,于青年侧脸上并不清晰地划过。
唐烛终于意识到,付涼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眼前那张侧脸之上,琥珀般的眸子懒散地瞥过来。
且这次并未立即离开。
“脱掉吧,不好看。”他说。
闻言,唐烛下意识地听从了这条建议。等反应过来时,身上的黑色制服已经乖巧地躺在对面座椅的软垫上。
而他,也终于听清了那些鼓点。
——是自己的心跳。
……
返回积雾山庄时,正值晌午。阳光明媚,庄园内满是喷泉流淌与树叶的沙沙声。
午餐被安排在室外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布莱恩向他们简短介绍菜品,仿佛度假才刚刚开始。
因为比赛的原因,过往六七年,唐烛几乎没吃过什么甜口或油腻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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