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嵩跟着进屋了,方子晨还垮着肩膀立在门前,地上有些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跟着进去,就那么呆愣愣的立在门前,如今四月了,实在算不上冷,可迎面来的风,却似乎剥开他的皮肉,直径吹到他的骨子,让他冷到全身都在麻木,他抬起手,穆然发现,他的双手正肉眼可见地发着抖,好似已经在震愕中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他刚刚推了赵哥儿。
赵哥儿流血了。
他以前那么宠他,头发丝都不忍打一下,可刚才,他推了他。
赵哥儿屁股都流血了,他都没有打他屁股。
来时那么凶狠,想着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可只是推一下,他就不敢了。
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夫郎的。
虽然这夫郎已经成了前夫郎。
大夫很快被请来,是赵爷爷路上怕出事儿,从河阳那边带回来的,如今人还没回去。
大夫把完脉,说赵哥儿有小产的前兆,他身子本就空亏得厉害,得好好养着,之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那血······原来是要小产。
方子晨又后怕,又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听说人没事就想要走,郑佩瑶气势汹汹朝他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旭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方子晨抓住她的手,他浑浑噩噩的,大脑宛如被抽光了所有的氧气,什么也顾不上了,下意识的抬手就给了郑佩瑶一巴掌。
他是好脾气,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惯着。
他尊重女性,不打女人,但郑佩瑶和河慧慧真是一样的货色,总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做男人。
丫鬟进进出出,赵二嫂和李志诚也闻讯赶来了。
“娘······”赵二嫂瞪大了眼,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她早前看方子晨行事作风就颇为放荡不羁,像极了个耀武扬威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郑佩瑶总说他是小地方上来的,可赵二嫂却觉得不太像,小地方养不出这样的人,方子晨气质泠然,在满京城众多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中,依旧是出众,而且胆大包天,惹着了他,天皇老子来了,他也能丝毫面子都不给,只有身处高位,背后有人,又被人捧惯了,才能养出这般性子。
小户人家,敢把孩子养成这样吗?没点钱没点权,养成这样子,估计是一出门就让人砍了。
她晓得他‘胆大包天’,但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能胆大到这个地步——连他老丈母娘都能打。
赵哥儿到底是找了个什么夫君啊!
气性这般大的。
郑佩瑶转了大半圈后才捂着脸跌了几步,李志诚上前扶住她,眉头一皱:“方公子,当真是好教养啊!你一男人,对着一长辈动手,你不觉得丢人吗?”
是挺丢人的。
方子晨有些虚,但他哽着脖子死不认罪,昂着头,嗤笑道:“那她一个长辈对着我一个晚辈出手,她就要脸了?她什么玩意儿敢打我?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轮得到她,这死老太婆一看就欠揍,不揍不行,被打了也是她活该,而且,我不止要打她,我他娘的还要打你呢!”
“你······”李志诚咬牙切齿看着方子晨。
郑佩瑶脸上火辣辣的,活了几十载,她从未受过这般奚落羞辱,当着满院的丫鬟被一小辈欺打,让她觉得里子面子全掉了个干净。
“反了,你当真是反了,我早前便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地方上来的冥顽不化,不知礼数,如今瞧着,果然是没错,给我拿下他。”
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小厮,方子晨插着腰,面色漆黑一片,目光冷冷的:“不关你们的事,识相点的就给我让开,否则,小爷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小厮将他围拢起来:“夫爷,命令难违,您还是······”他话都没说话,方子晨一脚踹了过去。
他打起人来,端的是厉害。
赵府干活儿的小厮白斩鸡一样,方子晨同他们厮战,就像打狗碾鸡,看见方子晨冲出包围朝自己过来,李志诚折转过身就想跑,方子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一拳朝他肚子砸过去。
李志诚腰背一弓,脖子骤然涨红,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直接呕了出来。
“小白脸,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方子晨又一拳头过去。
赵二嫂回过神赶忙上前拉住他:“子晨,别冲动。”
李家嫡子,可不是他能打得起的人:“别打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赵哥儿好吗?”
“不好。”方子晨咬着牙,眸中怒气未消,浑身透着一股嗜血之色,他推开赵二嫂,一把骑到李志诚身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
李志诚也奋起反抗,但拳头都被方子晨一一拦截下来,完全挨不到身上。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满院的人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郑佩瑶看见李志诚鼻子嘴巴都被打出血了,喊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上去阻止。”
方子晨打得李志诚鼻青脸肿,被小厮拉开,还想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拉不住了,一个小厮跳上方子晨的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一个趴在地上抱住他的腿。
方子晨甩都甩不掉,只能面色阴沉的指着李志诚放狠话:“狗东西,你惹到我了,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赵嵩沉着脸出来,方子晨被两小厮猴子抱树一样紧紧抱着,又看见李志诚躺在地上起不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闹什么闹,还不放手,这模样成何体统。”
小厮赶忙松开手。
一得自由,方子晨扭头就往外走,赵嵩喊住他:“子晨,赵哥儿闹着找你,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先随我进去看看他,有什么气什么误会,等他好了再说行不行?”赵嵩伸手去拉他:“来,我们先进去。”
“不去。”方子晨甩掉他的手跑开了。
“子晨······”
方子晨没有停,他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心软了,逃也似的一口气从赵府跑回来,他从没跑这么长过,心脏受到压迫一样,闷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出了一身汗,到家门外,腿脚发软,险些摔倒,扶着墙,一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抖着开了门,而后烧了一锅热水,洗了澡,发尾淌着水滴,方子晨只含糊的用帕子擦了一下,而后开始整理衣裳。
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他身形猛地震颤。入目的上层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四列衣服,都是厚实的冬衣,下层也是四列,是夏季的衣裳。
旁儿的小柜子里头放的是被子和枕头。
衣柜里的空间很大,衣服却叠放得满满当当,可那么多的衣裳,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大多都是他的,赵哥儿的衣裳少得可怜,叠放在柜子的最里头,他前次回赵家住的时候,只带了三套,如今里头剩下的,不过只零星的几件。
其实仔细想想,赵哥儿已经许久未添新衣裳了,他穿的最多的,便是自己从源州给他带的那件浅蓝色的衣裳。
家里不穷,可他性子难改,依旧省得要命,柜子里那套未被他带走的亵衣已经洗得松松垮垮衣领处还被磨得起了毛,他也依旧没有扔,他对自己省,却一换季就给方子晨买这买那,夏天生怕他热着,冬天又怕他冷,入京后,还给他买了两件长袍,说以前那些料子不好,怕他穿出去惹人笑,于是衣柜里,乍然看去,几乎都是他的衣裳。
他不像方子晨会说那么多的情话,性子有时候甚至有些闷,十几年的奴役生活,让他只会埋头干活,只会把对方子晨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那永远热腾腾的、方子晨觉得甚是合口的一日三餐里,他会记得方子晨的所有喜好,方子晨夏天喜欢吃酸笋,在村里的时候,他就背着背篓,满山的去给他找,到了源州,早上也总跑街上去,城里人就爱这种野菜,他时常去同人抢,抢到了,他便欢欢喜喜,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路都要抱着回来,豆角也给方子晨腌了一整缸,让他整个夏天都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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