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几天虽然下了些小雨,但是梅加娜和贡吉拉小心地照看着羊毛,羊毛还是晾干了。贡吉拉和梅加娜检查羊毛的质量,发现没有从毛线商人那里领的白,但是更加有光泽。梳好后拿到集市上用衡器监督(1)的衡器称了称,是二十五明那。清洗、梳理损耗了七明那。
称完重塞雷布斯将她们带到了一户人家,敲开门,是她们在卖羊毛的商人那里常碰见的一个妇女,名字叫弗里娜。不过弗里娜通常是去卖毛线的。
塞雷布斯把毛条给弗里娜看,问:“夫人,我们有二十五明那的毛条,你能帮我们纺成线吗,我们会付你和波塞底普斯(毛线商人)一样的酬劳。”
弗里娜没有拒绝。一样的钱,给谁纺都一样。于是五天后,二十五明那的毛条又变成了二十三明那羊毛线。
纺线的酬劳比梳羊毛高,一个明那就需要一奥波勒斯。弗里娜纺线时,贡吉拉和梅加娜照旧去商人那里接活,线纺好后,两人赚到的钱正好够付她报酬。
取了线,塞雷布斯又带母亲和梅加娜拜访另外一户人家,这家的女主人能把羊毛织成布匹。塞雷布斯故技重施,请她将线织成了布。七天之后,二十三明那的羊毛线变成了五浮(2)半长一浮宽的布匹。
织布的妇女伊亚米娅酬劳更高,她是和女儿一起工作的,每浮布匹都要收取两个德拉克马的酬劳。为了付她报酬,贡吉拉不得不向这些天早出晚归,在家里像隐形人一样的马库托利斯要了五个德拉克马。
她要钱时马库托利斯非常诧异——结婚十多年,他知道妻子平时有多么节俭。一天四个奥波勒斯的收入,怎么也不可能不够花,何况他们还有巨额债务在身,贡吉拉只会加倍节俭。
等到贡吉拉告知他原因,他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带上钱和贡吉拉、梅加娜、塞雷布斯去拿了布,仔细观察布匹,只见纹理密实匀称,在集市上一浮至少能卖到九个德拉克马,甚至十德拉克马。这五浮半布匹,价值至少近五十德拉克马。
羊毛的成本是一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陶罐的成本是三奥波勒斯,贡吉拉和梅加娜的人工不计入成本,纺线的人工是三个德拉克马五奥波勒斯,织布的人工是十一个德拉克马,总成本十六德拉克马五奥波勒斯。也就是说贡吉拉和梅加娜这十五天赚到了三十多个德拉克马!
贡吉拉向他要钱时对他说这一切都是塞雷布斯的主意。马库托利斯不相信不到六岁的儿子有这样的聪明才智,但和希腊的大部分男人一样,骨子里是轻视女性的,更不相信贡吉拉和梅加娜有这样的本事。于是他试探地问塞雷布斯:“这些布匹你打算怎么办呢?”
塞雷布斯说:“送去比雷埃夫斯港,那里常年有海商在收购,七个德拉克马一浮。”
马库托利斯叫道:“这样的布匹,城里的集市上能卖到十个德拉克马一浮!为什么要卖到比雷埃夫斯港!那样我们至少要折本十五个德拉克马!”
塞雷布斯道:“为了快点把钱收回来。在集市上零售太慢了,十五天都未必能把这五浮布匹卖完。但若一次将布匹售罄,我们就马上可以接着做三十五德拉克马的生意了。十五天后我们就能出售下一批布匹,利润绝不止十五德拉克马。”
马库托利斯张口结舌了一瞬,但仍然舍不得那十五德拉克马利润,说:“那也不用送去比雷埃夫斯港!就在城里的集市上,便宜些卖,八个德拉克马——不,八个半德拉克马一浮,我一个集日就能把它们卖完!”
塞雷布斯冷静地说:“不行,城里的布匹价格是商人们统一约定好的,压价是与所有布商为敌。我们刚入这一行,宁可少赚点,不能先树敌。”
马库托利斯无话可说了。
比雷埃夫斯港位于雅典的西南,距城区有走路小半天的时间的距离。这里是地中海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即便到不适宜出海的雨季了,码头上仍然汇聚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商船,等待装船运出海的陶罐、橄榄油罐、葡萄酒罐在岸上堆积的像小山一样。无数奴隶与商人们在货物与商船之间忙碌。蔚蓝的爱琴海波涛起伏,与天空一色。海面上商船往来,白鸥在海面与船帆间回翔,时不时扎进海里叼出一条小鱼。
初冬寒冷微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有点刺痛,但马库托利斯站在码头上,手按着怀里的一袋银币,却只觉得内心火热,精神振奋。
方才他和专门贩运布匹出海的商人讨价还价,将5浮半布匹卖出了七个半银币一浮的好价钱。扣除本金,半个月净赚了二十五德拉克马。
把这些钱全部投入下一笔生意,再过半个月,这钱至少能翻到一个明那!照这样的速度,明年阿帕托利亚节前还清欠麦俄西斯的贷款绝不是问题,甚至他马库托利斯成为雅典城里的富豪都指日可待!
马库托利斯脚下几乎是飘着回了家——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只是以前赚到的钱都是一个一个面包慢慢攒起来的,而布匹生意的利润和敛聚的速度实在惊人。
回到家,他把中庭里的贡吉拉叫进屋里,把钱拿出来给她看,志得意满地说:“我将价钱讲到了七个半德拉克马一浮。一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的羊毛,你十五天翻到了四十多德拉克马。现在有这四十多个德拉克马做本金,你说下一笔我们能赚多少?”
塞雷布斯从屋外走进来,显然听到了他的话,接口道:“这取决于这次我们能收到多少羊毛。现在毕竟晚了,收羊毛的季节已经过去,羊农们的羊毛都卖差不多了,能收到多少要看运气。不过,就算收不到多少,还有明年春季。春毛的品质更好。到明年阿帕托利亚节,还清麦俄西斯的债务绝不是问题。——父亲,我们远远未到绝境,不是吗?”
马库托利斯避开他黑宝石般的眼睛,不自在至极地说:“是、是的。”
他并非因为前些日子差点卖掉儿子,内心歉疚所以不自在。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自己生养的儿子完全有处置权,别说那时他是觉得实在没办法了,就算没有遇到困境,他也有权把儿子卖掉。虽然雅典的法律规定不能公民不能卖掉自己的儿子,但反正就像麦俄西斯说的,他还不算雅典的公民,雅典的法律现在还管不着他。
让他不自在的是面对塞雷布斯时感受到的压迫力。
受不了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的压迫力说起来好像很可笑,但试图卖掉塞雷布斯那件事发生之后,面对这孩子时,他真的时常觉得好像在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又或者是城邦里最睿智最有威望的老人克里斯提尼斯,被居高临下地俯视,或者一切被看透。
以前塞雷布斯虽然也聪明,但不大爱说话,几乎有些孤僻,决没有给人以这种压迫力。试图卖掉他那件事,好像唤醒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
塞雷布斯仿佛没看出他的不自在,若无其事道:“这次买羊毛可能要去乡下羊农家里,您跟我一起去吧?母亲和梅加娜不方便出远门。”
马库托利斯说:“当然。”他清了清嗓子,想说我自己去就行,又想起自己不会鉴别羊毛,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第二次购买羊毛马库托利斯和塞雷布斯直接去了弗瑞阿利亚小镇,把羊贩子尤尼科斯剩余的两塔兰特三十明那生羊毛全买下不说,还把附近养羊的人都拜访了一遍,又买到了两塔兰特。
四个半塔兰特的生羊毛堆起来是一座比人还高的小山,马库托利斯原本打算借尤尼科斯的牛驮回去,被塞雷布斯阻止了:“不能驮回去,这么多羊毛驮回去没办法洗。”
马库托利斯愣了一下:“上次你们是怎么洗的?”
塞雷布斯说:“上次只有二三十明那,用中庭蓄水池里的水洗就够了。这次这么多生羊毛,城里没有能洗这么多羊毛的水源。”
或者说,有他们也洗不起。
雅典缺水,在城里,水是非常珍贵的,普通人饮用水要靠中庭蓄水池里积蓄的雨水,洗热水澡是贵族们才有的奢侈享受,年轻人洗热水澡是要受到谴责的。将这么多生羊毛拉进城里洗,显然是不现实的。
马库托利斯问:“那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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