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总来前就被叮嘱过,不要与领头者多言,以防受蛊惑,被反杀。
故此,他并不接茬,只盯着凌湙的脸望了片刻,刀锋一转,在宁大公子的脖颈上拉出一道口子,“下马、弃刀,立刻。”
凌湙并未急,甚至勒马左右溜了两步,继续自顾说完想说的话,“你们总督若是知道,你帮着文殊阁那两位杀人灭口,坏了陛下的事,你猜,你还能有命花掉刚赚到手的银钱么?裘千总,你上当了。”
挟持着陈氏的副将望向裘千总,声音压的极低,“千总,总督那边……”
裘千总阴沉了脸,望着他刀下的陈氏,竖眼,“闭嘴,毁尸灭迹,只有鬼知道。”
说完,又揪起地上的宁侯,刀口对准其脖颈,“我再说一次,下马、弃刀,投降。”
他不是第一次接私活,自然知道怎么能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死人是不会开口告密的。
宁栋锴命门受制,骇的浑身抖如筛糠,再也顾不得体面,高声大叫,“你拿我没用,将军,她,你拿她当质,我这幺儿只与他娘亲厚,旁人根本威胁不到他。”
从腿被断后,他与陈氏的夫妻缘分就尽了,生死关头,更不会讲什么情义,也早无情义。
陈氏嘴唇动了动,厌恶又心寒,“你真是让人恶心,宁栋锴,你真让我恶心。”
裘千总立刻丢了人,大步往陈氏处来,揪过她的胳膊将刀架上其脖颈,嘿嘿笑的一脸肆意,“我不管你有多少话说,等到地下,去给阎王老爷说,我不听你狡言。”
武人鲁直,眼睛里只有钱,但挣钱的要义也记的清楚,只做事,不问因,少究果,才能生意兴隆。
眼前少年的武力值,他领教过了,没有人质在手,他肯定不会敢在阵前下马,更不会敢用如此语气命令人。
他太清楚战阵之上,胜负的关键点了,就如武景同生气一样,都是因了一鼓作气,再而竭的原因。
他在对方士气正盛之时,推出了人质,断了那股冲天的气势,也为己方赢得了喘息之机。
所以,他很清楚,在这对峙期间需要保持的态度。
一定要把刀拿稳,并且不能受任何言语蛊惑。
秀才遇到兵,凌湙在京畿这么久,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九……”
武景同瞪眼。
凌湙望着努力保持平静,控制身体颤抖的母亲,只听她轻声念叨,“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回京了,你不欠这府里任何人了,记住,你出了府,不姓宁,不欠他们的。”
竟梗了脖子,闭眼要往刀口上撞。
“……全体都有……下马、弃刀。”
凌湙的声音撞着裘千总的第十个数,在陈氏陡然泪奔中,冷然发令,并立即从马上翻身而下。
随着他身后动作的,是上百的亲从护卫,无一犹豫与质疑,声传令到,而铮铮器鸣落地的声音,震的脚下土地发抖,扑簌簌的扬起一阵雪雾。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纪律严明的行止,着实震撼了一众京畿卫出身的营兵,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攥紧,互相都从身边同袍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据说这是打过凉羌铁骑的北境兵,原来竟是这般气势么!
连裘千总的眼里都含了钦佩,上下望着凌湙及周遭一众弃了刀兵的扈从,喃喃叹息,“可惜了,下辈子记得别站错队了。”
说完一招手,“上铁链,全部锁上。”
陈氏急了,挣扎着冲凌湙大叫,“走,走,别管娘了,好孩子,娘知道你孝顺,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凌湙在她挣动间,已经到了她十步之内,因为手无寸兵,裘千总并不怵他,一只手拉着陈氏,控制其自由,一只手指挥着手下去绑人,眼睛在落地的斩马刀上流连,大有立刻上手试一试的样子,而与其有同样想法的,则已经迫不及待的弯腰去捡拾。
武人对于兵器,尤其是杀人神兵,根本毫无抵抗力。
“什么叫可以了?母亲,儿怎可能会弃你于不顾?既已出京,便随儿去北境吧!边城很好,真的很好。”
裘千总心速骤疾,常年刀兵游走的危机,令他瞬间将注意力从斩马刀上撤回,手攥着陈氏的胳膊要将人甩进车厢,只他到底低估了凌湙的身手,便是赤手空拳,只要让他近了身,夺一人并不在话下。
十步的距离,在他动作刚起时,凌湙也同时鹤起,箭一般飞射向陈氏,一把扯了肩头的大氅,凌空兜头罩向陈氏,同时绑在后腰上的短刃出鞘,凌厉的砍向裘千总的胳膊。
裘千总霎时撤手,心有余悸的倒退数步,眼睁睁的看着陈氏被不及他肩高的少年,拢到身后,讶然失声,“好俊的身手。”
竟然不全是仗了神兵的优势。
他大意了,原来不止要少听他狡言,还要防他偷袭。
凌湙横刀在胸,昂首挺立,“是你轻敌了。”
以为有人质在手,我便得乖乖受制。
陈氏扶着凌湙后肩,眼晕的勉强站直,身上大氅上传来的热意,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一时禁不住心绪,捂着嘴呜咽出声。
裘千总失了一人后,立即将刀尖对准宁氏父子二人,拧眉威胁,“你父兄的命可还在我手里,这一次可不会再叫你轻易得手了。”
凌湙一身墨色箭袍,标枪似的立在泥泞的雪地里,他身后是重新夺回刀械的武景同和酉一,在陈氏脱离危险后,那些弃了刀兵的亲从再次掌握主动,与身边来抢夺武器的敌手打了起来,不几时便都重回马上。
所以人司空见惯般的,不意外凌湙的反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主上是什么性格的人,就从来不是束手就擒之辈,且赤手空拳亦无人能敌。
“酉一,送夫人去马车上休息。”
陈氏有些担忧,望着地上的父子二人,嘴唇微动,却到底没开口说什么,在酉一的搀扶下,缓慢的往后排走去。
凌湙将短刃归鞘,眼睛扫了一下希翼的望着他的宁氏爷子二人,嗤笑,“你杀便是了,他们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一句话,骇的宁栋锴和宁晏失声惊叫,“小五(五弟)……”
裘千总亦意外的瞪直了眼,低头在父子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懊恼在脸上闪了一下,怪不得这小子怎么那样容易就下了马,原来只是为了救其母。
他该想到的,就之前的情形,显然这父子兄弟有矛盾,且不可调和。
凌湙蹬马上鞍,调整着护腕松紧,对于地上两人惊怒哀嚎视而不见,与裘千总对视半晌,方道,“同样的招数我知不可复用,可也没甚关系,因为从始至终,唯我母亲一人值得我舍身,裘千总,你失机了,他们……可威胁不到我。”
宁栋锴和宁晏哑然,努力昂起头来往马背上张望,见凌湙一脸冷漠,根本不像说假的样子,忽然就崩溃了,扯着嗓门大吼,“不孝子,你若见死不救,世人当指着你的脊梁戳指怒骂,便是到了地下,列祖列宗也不会饶你这不孝不悌之举。”
裘千总低头望着痛骂不已的宁氏父子,一时间猛然懂了凌湙的选择,这样的父子兄弟,救个屁,换他也不救。
凌湙横刀马前,挑眉发问,“还打么?”
裘千总撮了口牙花子,望着身后闻阁老派来的人手,又数了数凌湙方人数,觉得还可以再战一场,当即竖了刀道,“你真不管他们死活了?你可想清楚了,他们今日死,明天你的名声可就臭了。”
作为人子,对父兄见死不救,绝对是会被天下读书人喷死的。
宁栋锴和宁晏吼的声音嘶哑劈裂,狼狈如蚯蚓般在泥地里挣扎,再无半分尊贵可言。
凌湙假意沉吟半刻后,问,“你的条件?”
裘千总往队列最后望了一眼,回头与凌湙道,“要两个孩子,二换二,你不亏。”
凌湙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摇头,“一换二,愿意换就换,不愿意换就拔刀。”
裘千总沉默,半晌道,“那我交不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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