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来的杜曜坚则安静的坐着,眼角觑着上首处安恬闲适的凌湙,不知怎的,就有种心惊肉跳的后怕。
太镇定了,好似早知结果般,一点不意外,或者,这就是他给闻高卓预定的结果?
可是,可能么?
这需要多缜密的预算,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且中间无论谁落了一环,闻高卓都不可能入监,现在想想,连表现最正常的关谡,都似乎在有意配合他们。
可怕的是,闻阁老在御麟卫来请他入监时,竟还对关阁老点头致谢,让他回去代为安抚家人,一点没察觉自己身陷囹圄的外力推手中,也有眼前人的功绩。
他与关谡谈判那日,自己明明也在场,可愣是回想不出两人有达成什么协议,导致现在事成,仍脑袋空空一头雾水。
杜曜坚脸都白了,攥着腰刀的手不安的挪动,本还存了一点反咬的心思,搁这会儿却是动也不敢动,有种蛆之粘身的跗骨焦虑。
他怕是无法从凌湙这里获得什么机密,用以在皇帝面前洗刷自己被逼背叛的事。
一股挫败感袭来,让杜曜坚脸上不自觉的显出沮丧,泄了自己的怀揣小九九的心。
“你不高兴?”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杜曜坚头皮一麻,立即起身站直,梗着脖颈道,“没有,我……我、我只是没想明白,没……没有看懂公子的部署安排,对,就是……就是部署,我没懂。”
他紧张的额上流汗,连纪立春近前都未察觉,直到人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粗声疑惑,“你怎么结巴了?这紧……”
刷一声,杜曜坚条件反射的就拔了刀,骇的纪立春也立即抬手格挡,厅内众人则瞪大了眼看着他,纪立春更在他反应过来停了手后,叫嚷出声,“你干什么?在这里拔什么刀?有病啊!”
凌湙轻拨茶盏,眼神湛湛,未就杜曜坚的紧绷说事,反而当了一回和事佬,“行了,事已成,该高兴才对,这憋闷的破地方,咱们终于可以走了。”
一个想当双面间隙的墙头小人而已,若非要用他立威,且轮不到他坐这里喝茶。
纪立春听后瞪了一眼杜曜坚,反身坐回自己位上,杜曜坚尴尬的回刀入鞘,对着望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只能坚持己惑,“……是真的没懂。”
胡济安倒是揣了个七七八八,宁琅却是和杜曜坚一样,有听没有懂,臊的脸发红,小声询问,“那闻阁老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他是在闻府门前血流成河的议论里,受了母亲陈氏的嘱托前来打听消息的,当然也是担心凌湙,怕他暴露身份,被人认出来。
凌湙本就有意锻炼他对政事的敏感度,见他也犯迷糊,便笑着给他解释,“至多一两日,他便会被开释。”
纪立春还是那句话,惋惜之意明显,“一把弄死了多省心呐!”
凌湙摇头,“关谡不会,他只是想要首阁之位,并不是想要颠覆京畿局势,他若同我把闻高卓弄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这中间的平衡他懂。”
胡济安在旁补充,“主子在闻府门前动手,关谡当认了出来,尔后纪将军和杜将军领着齐大人入宫,他却拉了闻阁老回府安抚,若为真诚伙伴,他当时是应当劝谏闻阁老立即入宫的。”
凌湙点头,“不错,闻高卓此人自比才华出众,临傲于众人之上,与关谡同朝为官数十年,未有在他面前失仪过,此回我在他府门前,弄的他失脸丢面,还打出了他藏于府内的精卫,他当时应是气坏了,只顾着众人眼,才堪堪维持住了首阁的威仪,在关谡赶到身边后,就更不会顶着一身狼狈入宫,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几十年的自尊下不来台,更有对自身实力的信心,认为不会有人,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皇帝,敢动他,于是自然的,他会选择先收拾好自己,端着同往常一般的架子,傲然立于宣仪殿,把殿当自己府中厅般如常来去。”
说白了就是自大,还有在关谡面前维持体统的,莫名奇怪的攀比心。
一如到目前为止,他派出去调查孙儿死因的人回禀,是因为莫子晋与之发生了口角矛盾,尔后才气闷食了过量五石散的事,未有往背后人为推动上想,原由便是自信无人敢与他为敌。
连莫裴之受他迁怒后,都知道深入调查莫子晋往来接触者,想揪出其间参与人,偏他非要一意逮着齐渲削。
用他的意思来讲,既然亲家成了仇家,那就不能养虎成患,早削早完。
宁琅听的沉思良久,尔后又问,“那关阁老呢?他帮了我们,不是就跟闻阁老成敌对之势了?他们反目了?”
凌湙捏着茶盏轻拨,笑着摇头,“怎么会?你没听纪立春说么?闻阁老还谢了他呢!”
反目?
关谡怎么可能会让闻高卓看出他的背离之举。
纪立春立即接口,“这也是属下不懂的地方,明明在宣仪殿时,关阁老是站在闻阁老一边的,可陛下就是越听越气,闻阁老也是,两人本来也没到呛火争吵的地步,可不知怎地,到最后,闻阁老竟然手指陛下开骂了起来,当时就把我们惊住了。”
这就是关谡的高明之处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目地却达到了。
凌湙笑了一声,眼光瞟向宁琅,见他还一脸懵,便对纪立春道,“你就单说闻阁老入殿时的作为吧!”
纪立春点头起身,立于厅中,迈着八方步,学闻阁老的走路姿态,背手来回,“陛下莫听小人告的刁状,这齐大人立身不正,治家不严,做事更枉法徇私,本阁忝为宰辅,有监查百官之责,当然得为朝庭清理掉这样的囊虫,本来只是想让他待官而定,等知悔改后,再任用旁职,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直接罢官贬谪,永不录用吧!”
凌湙点头,呵呵笑着学关谡打圆场,“闻首严重了,严重了,齐家毕竟是您的亲家,两姓结亲,本该世交当好,就算您痛失嫡孙,可齐家也失了女儿啊!说来都是惨事,这个时候就不要互相攻奸,火上浇油啦!各退一步,大家和和气气的把小两口丧仪办了,以后还是一家人,同气连枝的,他是晚辈,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他一回?”
纪立春立定瞪眼,吹的鬓髯飞腾,“宽恕?老夫为何要宽恕他?不是他把尸体抬到我府门前叫嚷,引来百姓驻足围观,又怎会害老夫损失那些好手,是了,这里面还有姓纪的那个莽夫的兵,陛下,请您下道手谕,令那两个小兵去我府门前跪地请罪,再任老夫处置了吧!”
凌湙点着桌几接口,“闻首此言差矣,纪将军的兵都是有功于大徵的,虽行事鲁莽了些,可比起寸功未有的区区几个府卫,他们的性命是不能轻易处置的,闻首,此一码归一码,莫要牵扯其他。”说完就不停的对着闻高卓打眼色,让他把府卫一事绕开。
可惜闻高卓根本不领情,气怒不已,“勋贵蓄养府卫得高祖批准,我堂堂一阁之首,蓄养些看家护院,又有何不可?陛下只要下道旨,许我蓄养千余卫,自然就不会有违制一说,陛下,老臣家小众多,没有府卫的护持,恐家小不得安枕,求陛下下旨准许老臣开此先例。”
陛下本来就对闻高卓养出超额的精卫上火,此时见他求人还求的一脸坦然,甚有逼迫他让步之势,当时就冒了火,只一直压着没动,直到关谡又开口打圆场。
凌湙学着关谡的模样沉吟道,“陛下,闻首于我大徵确实劳苦功高,府中蓄养些私卫也是人之常情,便是老臣府中亦有些看家护院,这非什么大逆之举,陛下……”
陛下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摔了御桌案上的镇纸,急立起身,指着闻高卓的鼻子道,“你要蓄养私卫,按制便是,可朕却不知御麟卫的装备怎会穿戴在你府上的私卫身上?莫非你的手竟然伸进了朕的私囊?”
这简直不能忍。
一旁的杜曜坚灵机的学了一个齐渲的反应,“陛下,首阁常对外人言,说陛下的御麟卫用的银钱,皆出自他手,若无他鼎力支持,陛下手中恐怕连一支军都组不起来。”
这话一出,哪个君王不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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