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致挤出一个“嗯哼”。
王灼翻掌,也捏出一只银鹿:“一定发生过什么,我还是应该去叫他们去翻《微阳经》。”
楼致似笑非笑道:“难道王兄觉得小荆大人会忘记《微阳经》吗?”
“或许逐水亭那边不让……毕竟小苔不能强制调阅,总归小鹿令在我手上。”王灼踌躇地猜测,都没往深处想,立即就放弃了,银鹿随即烟消云散,“是了,小苔很聪明。”
楼致笑说:“看出来了。”
镜面里,荆苔刚好对坐在床上的当归讲起《微阳经》:“来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去请调《微阳经》。”
“《微阳经》是什么?”当归仰起头来,眼眸极亮。
“《微阳经》么……”荆苔想了想,“就把它当作是水的史书吧。”
“只记水。”当归问,“不计人吗?”
荆苔严肃地说:“当然也记,人事都是水的历史,当归,我们修士是依靠水的力量才得以修行,若没有水,也就没有修行。万千年前,神衹斩开大地,矩海的水从地底流出,从此才有了修士。”
“所以他们才这么在意那条河?”当归沮丧地说,“可惜我感觉不出来。”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荆苔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当时我去见代大人,他没有推辞,引我去看府库。但我只看到了寥寥数本,并没有记什么奇特的东西。”
“代大人说,数年前的一场地动,毁了整个锦杼关,如今所见的一切都是废墟上的重建,所有《微阳经》也在那场地动里毁于一旦。”荆苔叹息,“我当时不信,《微阳经》由蓂草制成,怎么会轻易毁灭,于是我各方探查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哪怕是一页纸。”
荆苔视线移向屋外,依稀能看见人影,属于那在屋外翘首以待计臻、半步也不肯离去的越汲,又道:“现在可说不定了……这个法阵,追溯以往,你我都是局外人,但府君也许身在局中,故而显的是小童相貌,数一数,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这时他再次想起闾家父子凶狠的神态、那些狠戾的话语,心想,那父子不会以为血珠是什么极恶的大法阵才甩出来的。
如今虽不在现世,总归没有落入到万劫不复的险境里去,已然是大幸了。
王灼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倏而他又听到细微的声响,如此熟悉,听楼致笑:“王兄养的鹿,又来了一只。”
银鹿狡黠地跃到王灼脚侧,蹭了蹭他的腰带,王灼用两指尖将其别开,照旧去摸鹿角。
这次是任芷义,她的声音冷静,字词之间斩得整整齐齐:“大师兄,城外突然出现了百来号人,应该是被送到燕泥炉那边的人,我安置下来了,只想问,燕泥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楼致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若无意外,小荆大人不会突然出现在那所谓法阵之内,但府君自然也不会,况且好好的,还变成了小童模样,是得好好查探一番。”
王灼觉得在理,捏出一只银鹿,摸着角说:“任师妹,烦你带些人手去燕泥炉一探,注意,要以保护自己为先。”
银鹿应声而出。
荆苔尝试着活动一下右肩,瞬间疼得“嘶”了一声,当归紧张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要捧右手臂,又怕他疼,复而缩了回来。
“没有事。”荆苔说。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打开乾坤袋,却发现无论他怎么运转灵力,乾坤袋都不会出现,是而存在里面的各色药物也都用不了。
当归体贴地把棉被撩开,要替荆苔把外袍脱了,“再睡一会吧。”他央求。
荆苔确实有点困了,也许是那药的缘故,他没有反对,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下。
当归垂手,静静地等待荆苔入眠,满室里静谧无声,唯独能听到荆苔浅浅的呼吸声,当归凑上去,手伸出去又不敢碰到荆苔。
最后只是掖好被角,摸了摸荆苔散下来的头发,嘟囔着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然后叹口气,虽然他并不困倦,还是拣了个小小的空当处,自己躺了上去,依然还是在荆苔左手边。
荆苔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此身身在何方。
梦中他无数次地看见师尊的身影,看见大火,还有那汪洋大海。
忽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叫当归的名字,这让他短暂脱离梦境,感觉到身边有所动作,又很快停下,但他并没有醒来。
直到日头西下,荆苔才完整地找回了神智。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完全睁开,意识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匆匆拣了衣裳匆匆披好。
推开门,却见越汲他们在外头支了一张竹桌椅,越汲坐在那里和当归在喝些什么,还有说有笑,好像十分合得来。
当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荆苔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立刻站起来,话到嘴边又立刻变了变:“……哥哥醒啦!”
“嗯。”荆苔站直,破天荒地在意起自己衣服的褶皱,低头拍拍,抚平。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手——原来是当归小跑了过来,没有预兆地就拉住了他的手。
荆苔一愣,下一刻就被当归拉到竹桌边。
桌上主要都是一些山里常见的鲜果,还有类似粗瓷酒壶及酒杯的物件,在越汲和当归手边各有一盏杯子,斟得满满的。
荆苔还没来得及对当归小小年纪就喝酒发表什么意见,小子居然也斟了一杯,满怀期望地推给他:“哥哥尝尝,很好喝。”
“酒?”荆苔蹙眉,但没有闻到酒的气味,反而是一股淡淡的甜香。
“是蜜汁!”当归高兴地说。
“底料是竹叶。”越汲用大拇指拨动他的粗瓷杯,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椅背上,这样坐显得他坐拥四海似的,荆苔不得不承认,这人在成为黑泥之前,俊俏得有点过分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翼一族的共同特征,淡淡地笑着,道,“我和我娘子酒品都不怎么样,总是要出大糗,就彼此约定,再也不喝酒了。”
荆苔喝了几口,便问:“计姑娘呢?”
“小丫头身上脏。”越汲懒懒地说,“正帮她洗澡呢,把她搬回来时阿臻只擦了擦。”
荆苔点点头。
当归问:“好喝吗?”
他眼神殷切,好像极度想要得到荆苔的认同,荆苔说:“嗯,比那个香一些。”
当归满意地喝了一大杯,于是又倒了一杯出来。
越汲撩起眼皮——不知是不是荆苔的错觉,仿佛看见一抹红转瞬即逝——他道:“嗯?哪个?”
荆苔面不改色道:“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做的蜜汁。”
“自己做的啊。”越汲意味深长。
荆苔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越汲轻轻一笑,掰了菱角塞进嘴里,含糊道:“小子,珍惜这点,嫌东嫌西可……”
“什么?”当归没听清楚,表情还有些懵懂。
越汲拍拍手:“没什么,福气好啊小子,有这么一个‘哥哥’——”
他把重音压在“哥哥”上,荆苔心头一动,以为他看出来了,但越汲没有说下去,啜着蜜汁,道:“山后有温泉,是活水,若是想的话可以去。”
荆苔不明白突然提这个是要作甚,他应下,又听越汲说:“那小丫头说无家可归想住些时日再走,这倒不是大事,我和阿臻只当多养个女儿,那你们俩呢?”
“我身上有伤。”荆苔彬彬有礼道,“怕是要叨扰二位。”
“无妨。”越汲说,“不知怎么,看二位有缘。”
计臻推着洗干净的但虹欢欢喜喜地出来了,但虹脸蛋红红的,头上的白巾也是新换的。越汲立即起身,喜道:“阿臻,怎么才来。”
“小姑娘挺可爱的。”计臻笑弯了眼睛,招招手,“我看你熬的粥也差不多好了,还不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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