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灼忙道:“那师尊和师叔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是献祭、还是?”
献祭?
荆苔一愣,但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先苦笑一声,摇摇头,王灼的眼珠子暗下去,荆苔问:“禹域的灵石还剩多少?”
“自从锦杼关的珠脉坍塌后,禹域全境的珠脉还剩下四处,产出灵石还算是丰盛。”王灼想了想,苦涩道,“但从水面开始上涨后,珠脉就跟漏了气似的,灵石越来越少,如今根本就没几筐。不只是禹域这样,十六蓂全都是这个样子,我们也集议过,但也没有办法,其实我觉得是水不够干净,所以灵石才产不出来,如今大家都是紧着必要的事情在用,如无必要就不用了,所以你看点银箔灯的人越来越少了,民间都用回了寻常的火烛。”
楼致道:“昧洞那边倒是好些,主要是人少,毕竟雪山灵了那么多年。”
“师兄,我有个风险很大的主意。”荆苔觉得这话已经是说不出口了,在灵石缺少的今朝。
王灼看出他的犹豫:“你先说,能不能办是我们的事。”
“可能会很凶险,可能代价很大,可能不一定有结果……”
“你先说。”
荆苔抬起头,认真而眼神灼亮道:“我想……用灵石把这里烧穿,我想让断镜口变成一个巨大的、灵火旺盛的银箔灯。”
第181章 老烟水(八)
王灼和楼致二人像是被荆苔大言不惭、异想天开的话给吓得都僵了,咸腥的风呼啦啦地吹,王灼发顶的鹿冠还是那样晶莹剔透,像每位祖辈想要在洪水中逆行、在天灾中反抗的勇气那样美丽和虚幻。
楼致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开口:“变成银箔灯,又如何?”
“前辈大能从珠脉偶尔会冒出的银色天火火得到灵感,做成如今人手一只的“银箔灯”,银箔灯的符咒也是流传最广的符咒,凡人亦可施行。”荆苔用那种说书人的语气慢悠悠地说起,声音不太高,听上去近乎于轻言细语,“在银箔灯现世之前,十六蓂发生的大事,师兄可还记得?”
王灼茫然思索:“银箔灯现世之前?”
“师兄手上可还有银箔灯?”荆苔问。
“现在乾坤袋不能用了,屋子里还有一盏小的,我去拿。”一侧的楼致道,转身一溜烟钻进了屋子里,那是荆苔之前小住的地方。
王灼觑一眼楼致的背影,回头道:“要看银箔灯做什么?”
“我早就疑惑于此了。”荆苔说,“银箔灯的符咒不过是简单的几笔而已,一般而言不引灵力怎能铸成符咒,凡人如何能掌控。但银箔灯点燃灵石的符咒却是那样的简易,人人均可制作。”
王灼是剑修,没明白其中的门道。
这时楼致已经捧着一盏小小的银箔灯疾步回来。
荆苔道:“麻烦,道友能否拆掉外壳露出里头的符咒。”
楼致依言三下五除二地剥掉外壳,露出灯座底下的简易符咒,那只是被匠人用刻刀简单刻下的,笔法不甚精细,但依然可以运行。
荆苔附身的火焰缭出一只,手臂般点了一下那符咒。
符咒外围掩人耳目的笔画在火苗灼烧下四散零落,灰烬般消泯,最后只留下来岿然不动的简单五笔,火苗在那上面烧出了一个有肢有干的人型,五笔恰好落在人型的正中间,位置却很恰到好处。
“这什么意思?”王灼盯着那五笔在躯干上落下的位置,忽然心头一嗡,“这对应的是……五脏?!”
“人皆有五脏,无论灵骨有无,天地灵气依然会在五脏六腑之中流动,从无止息,但有灵骨,灵气便可在体内留存,在血脉之外另生灵脉。”楼致说。
荆苔点头:“是这样。”
楼致略作思索:“但即便依托五脏,凡人也不能随便就刻出来,符、咒、阵都属尊师的阵咒一道,纤鳞君比我更知道此道式微长久。”
“如若不式微,岂不是人人都能看出?”荆苔嘲讽地勾起嘴角,“所以还有另外的借物,并不仅仅只有这一个。”
王灼蹙眉问:“是什么?”
荆苔的火苗再次伸出,刹那间直接碰到那符咒,在五笔上各自轻轻敲了一下,姿态优美如乐人的手指。
“祭祀的重要部分,总是在不断地重复这一过程啊。”荆苔轻轻道。
王灼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见静谧的夜晚里,从那小小的符咒上露出“咚”“咚”“咚”“咚”“咚”五声轻响,高低不同,像简简单单的五阶阶梯,小孩奔跑时留下的五道脚步声。
王灼一时觉得自己猜到了,一时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想明白。
思绪万千,混乱如麻,王灼终于抓到一支,如同浑身过电般浑身发麻,手也颤抖、嘴唇也颤抖:“这……是……乐!”
风随声止,仿天地灵物而作……乐。
“是五音。”楼致也明白过来,“五音……五音与五脏。”
“宫、商、角徵羽……”王灼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吐出两个字,“挽水!”
“什么?”楼致懵,他只听说、却没看过昧洞留下的第一本《微阳经》抄本。
王灼懊恼道:“银箔灯现世之前,正是挽水断流不久的时候—— 越来如此!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我也未曾想到,师兄不必自责。挽水断流之前,长雨不止,大水淹没整个流域。挽水中人在天赐阵法的庇佑下延长了这一过程,挽水中人在那个‘桃花源’里自主繁衍生息,直至族群湮灭。挽水里有个小孩,叫做赵长生,最后一个阵法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至此达到了真的‘长生’。即便族群已然荡然无存,他依然撑着他的船,永远地在那一天活着,循环往复。”荆苔长话短说,“而聿峡用的阵法,就是以五音为引的逆行大阵,宫均为君,另有商章、角青、徵心、羽水。”
楼致听到“徵心”两个字时眉梢微动:“人有五脏,天有五音,五脏正音,脾宫、肺商、肝角、心徵、肾羽。”
王灼看了一眼银箔灯的五笔,又看了一眼楼致,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难道,那个大能曾经搅合进挽水断流的事情里?为什么呢?”
荆苔:“因为需要先尝试,再在这流传甚广的银箔灯的灯火里再生。”
那个大能究竟是被引诱、还是被祂占了命线,这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确认的是——
千年聿峡的命以及无数人在生活里、在成亲时、在读书时点燃的那些数不尽的银箔灯的灯火,一起点燃了祂的生气,祂正是经由这样数不尽的灵石火,才得以复归。
楼致不由得:“谁?”
“真实说着说着就成了传说,传着传着改头换面,传说成了飘渺的神话,事主无所不能,借着千万人的祈愿和刻板的理所当然登上神座,真正的灵物在历史里神出鬼没,就是想要找、也找不到。”荆苔道。
王灼搂着无主命灯的手猝然使劲,骨节泛白,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小苔,你知道了什么?”
“大师兄有没有听说过祂的名字。”荆苔在火花中比了一个“辛”字。
王灼道:“一两年前,昧洞传来信笺,叮嘱我们各自查阅典籍,看有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只字片语。”
荆苔问:“找到了么?”
“禹域藏书只找到一条。”王灼想起芸阁里忙活的身影,“说曾有老人落叶归根,路遇眉心一红的小儿,心善抱之,被劝夜晚留宿,待她翌日回乡之时,故乡已然在昨夜洪水中化为乌有。后人评价小儿乃上仙心善赐语,救老人一命,视为神迹。”
“神迹?”楼致嗤笑一声,“照那原文意思,那老人是老来归乡。数百年前就少有外出不归的游子,除非她是修士。若为修士,即便修为再不济,不能完全护村庄安然无恙,但难道她不能在洪水之中救出几人?即便是一两人,也好过无一生还。这算什么神迹?她会因心善抱起孤苦小儿,就不会因心善而至死都会后悔自己未能在当夜赶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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